九兰（三）：三层坡的民歌手

三层坡光棍多，在众多光棍中，里面大部分忠厚老实，他们在庄稼地里日出而作日出而息，只能勉强挣个温饱，找媳妇讨老婆是年轻时候的奢望，随着年龄的长大，哪有媳妇上门哟。

失落、悲哀的情绪伴随着三层坡的光棍们，他们无力改变命运，就像任何人一样面对命运无法改变。不仅如此，他们也无法改变艰难的处境，无法走出三层坡这片天地。

有一个光棍，姓朱的，人们叫他朱什么已记不清了，但他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多年挥之不去，还时不时叩问我的记忆。

我在散文《华蓥山中山歌郞》写道：我的家乡与华蓥山只隔着渠江，相距不过二、三十里，一位家住三层坡的朱姓“民歌手”在我的记忆中留下很深的印象。他实际上经历了坎坷的命运，三十老几还是单身汉，爱到我们乡上喝酒，每酒必醉，醉后便扯开他那嘶哑的嗓子唱起了情歌：“妹在家中梳早头，哥在外面放早牛”， “太阳落坡又不得落，小妹有话又不得说”，现在只记得这样几句。我那时还在读小学，放学后便同其他人一样围着听他唱歌。这本身热烈、活泼的情歌，被他演绎得渴望中夹杂几分无奈和悲凉。后来，听说他死于酒醉，自此无人再唱民歌。

这姓朱的民歌手，他十分渴望爱情，渴望有妹子疼、有妹子爱的幸福生活，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很骨感。生存环境的恶劣，哪有妹子看中他？他不得不在歌声中寄托着爱的哀愁。

原来，这姓朱的民歌手不是没有爱情，而是有爱情却没有圆满实现：她喜欢村长家的女儿名叫李六儿，李六儿个子不算高，也不算苗条，但穿着一件花袄子，身材还算匀称，渐渐发育了的胸脯有着少女的气息，他喜欢她，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李六儿的父亲，也就是这个村的村长，一位从朝鲜战场下来的退伍老兵，非常现实地把她嫁到了河对面工农区的匡铁皮匠，匡铁皮匠还是一个驼背，我们老家的人喜欢说他前面一坨，后面一坨。大概是因为工农区产粮较多，能够保证李六儿的温饱，还有就是驼背有做铁皮桶的手艺能挣一些钱，李村长将女儿嫁过去，是基于非常现实的考虑，他也是为了让女儿过上幸福生活。

李村长这一行动刺激了老朱，老朱之后便成天与酒为伴，酒半酣之余便扯开喉咙在山坡上放声情歌。李六儿回娘家，他必然在村长家的前面山坡唱：“妹在家中梳早头，哥在外面放早牛”， “太阳落坡又不得落，小妹有话又不得说”。

李六儿出嫁后，得到了铁皮匠非常丰厚的彩礼，于是在李村长家便有了电视机，那时，在村里只有比较富裕的家庭才买得起彩电，从此以后李村长在村里更加霸道，仗着他的女婿在工农区当铁皮匠。匡驼背也没有辜负岳父大人，隔三岔五从老远的地方，从渠江对面，从华蓥山下，走几十里路，为李村长提来白酒、提来米面，为此李村长一家生活得非常滋润，在缺衣少食的那个年代，的确让村里人羡慕不已。

李六儿并不幸福，明眼人都晓得，虽然李六儿不算漂亮，但是四肢健全，五官还算端庄，除了经济条件不如匡驼背，哪里都好过他。李六儿不幸福，朱歌星当然也不幸福。但是这两个人的不幸福，却让李村长一家很幸福。

岁月一天一天地流逝，三层坡的桉树叶也绿了又落，朱歌星再也没有爱过其她女人，也没有任何女人爱过他，连李六儿也并不算爱他。

后来，匡驼背由于五脏六腑长期受到压迫，得病死了。李六儿便回娘家开始守寡，老朱以为他的幸福日子快要来临了。他想用歌声去打动李六儿，然而他好听的民歌在李六儿听来却是那样的放浪。李六儿对老朱评价并不算太高，说老朱只知喝酒唱歌，就是个酒疯子。李村长也不可能将女儿，哪怕是守寡的女儿让老朱得到便宜。

已实行包产到户了，三层坡由于土多田少，一年到头还是缺少大米，主要以红苕、包谷为主食，仍是女人们不看好的土旮旯。

巧的是李六儿死了老公，她的妹妹李七儿却因割草从坡上摔下去见了阎王，李村长便把李六儿填了妹妹的房。李村长将李六儿嫁给匡驼背是不明智的，但是将她嫁给李七儿的丈夫却是明智的，解决这一家人的大问题，这好比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可让老朱大失所望。老朱便注定打一辈子光棍。

在一个冬天，人们在小溪边发现了老朱，老朱的样子很难看，发现的人只看见他的屁股，而他的头却深深地埋在小溪里。似乎他很饥渴，他的旁边散落着几个酒瓶。

老朱之后，再也没有人唱民歌了，只是好多年后，我还能唱几句，我那时在读小学，老朱来我们公社唱歌，我围观了几次，他唱的当时我都唱得，但是事隔多年，我只能记得他唱歌的样子和韵味，歌词都忘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