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业余侦探的逆袭

◎曹雪盟

在纽约一栋高级公寓里，一起死亡案件闯入了三名住客的生活。过气演员查尔斯、落魄导演奥利弗和背景神秘的年轻女子梅布，因痴迷同一档推理破案类播客节目相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结成探案三人组，并开办了属于自己的播客节目，调查这起被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

尽管《公寓大楼里的谋杀案》的剧情聚焦于“发生在一幢公寓楼中的命案”，但与此前大火的《轮到你了》《摩天大楼》等不同，没有猎奇的剧情、环环相扣的推进、大尺度的吸睛元素，三个业余侦探笑料百出的探案之旅构成了一出悬疑喜剧。与专业推理剧相比，剧集在案件的刺激感、细节设置的考究度和逻辑的缜密性等方面都欠些火候，但看到每一集结尾又令人欲罢不能。跟随剧情步步向前，吸引人看下去的远非这场算不上高明的谋杀，案件与线索不过是外壳，剧集想要抽丝剥茧的对象并非那个不难解的真相，而是以探案三人组为代表的都市中人的人生百态。

《公寓大楼里的谋杀案》呈现的其实是一个相当复古的“密室杀人案”。深夜，公寓楼内的居民因为火警警报被疏散到室外，而后人们发现其中一名住户蒂姆·科诺在自己的屋内死亡。证据充足，警方认定他是自杀。但探案三人组认为，一小时前在电梯里遇见蒂姆时，他看起来丝毫不像准备自杀的人。调查由此开始。

高大的公寓楼宽阔气派，富丽堂皇，楼里住户众多，不乏明星、商业大亨等有名有姓的人物。人们每天进进出出，来去匆匆，不停上下的电梯显示着这栋大楼的繁忙。而大楼里也是冷清的，一扇扇房门背后犹如一个个独立的小世界，将人与人隔离开来。只有保安与管理员认得每一个住户，互不相识、冷漠疏离是邻居间的常态。

这一次，由于蒂姆之死，大楼里的邻居们终于聚在了一起，参加为他组织的追悼会。然而，相聚更放大了人与人间的割裂。追悼会上，公寓里的心理医生立马抓住机会现场做起广告，邻居的第一反应是终于可以不用在意蒂姆的哮喘自由使用壁炉，隔壁住户则想要趁机霸占他的屋子……没有人表示怀念，没有往昔的温馨片段被提及，人们纷纷庆幸他的离开。更为讽刺的是，当终于有人在追悼会上哭泣，却是因为自己的猫在同一天去世。此时，参加追悼会的邻居们突然都有了痛苦的神色，谈论起那只猫是何其可爱，惋惜它竟突然离去，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坐在蒂姆的追悼会会场上。

“当一切都变得司空见惯时，总会有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蒂姆之死如同一面放大镜，都市里的人情冷暖一览无遗，让人们开始重新思考司空见惯的日常。也是这桩案件，以“密室杀人案”的形式成为一把钥匙，打开那一个个互不相干、彼此孤立的“密室”的大门，看到门后每个人欢喜或悲伤、热闹或孤独、辉煌或暗淡的故事。

当三名主角走进彼此家中商讨案情，各自的房门打开，“他们究竟是谁”的答案伴随着寻找“蒂姆·科诺是谁”的任务一道徐徐展开。训练有素、天赋异禀，是绝大多数推理探案题材作品中主角的标配，而《公寓大楼里的谋杀案》中的探案三人组却是没有光环的平凡人，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都是失意者。

一头白发，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查尔斯，多年前凭借一部电视剧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然而自那之后，他再没有其他成功的代表作，一把年纪仍天天试镜，一直未能东山再起。不仅事业失败，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无疾而终，成为他多年的心结。

昔日著名导演奥利弗，曾经执导过很多部成功的戏剧作品，但一次失败不仅令他跌下神坛，还搭上了原本给儿子的学费，失去事业的同时也失去了家庭。他仍希望有人投资自己的创意，却屡屡失败，经济拮据只能常常向儿子要钱，甚至拖欠物业费被管理员警告。

年轻的梅布因为替姨妈装修才住进这栋高档公寓楼，她一直隐瞒着一个秘密——自己其实自小与蒂姆相识。而十年前发生在这栋楼楼顶的一桩坠楼案不仅让他们失去了共同的朋友，两人的友谊也分崩离析，这栋楼是她的伤心地。

正如剧集开篇所言，“我们每个人不都像是孤儿吗？努力在这个城市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奥利弗、查尔斯和梅布都有必须破案的理由——或是找回昔日意气风发的高光时刻，或是走出往事自我救赎。对三人而言，谋杀案重启了他们的人生，生活再次拥有了慰藉，制作播客的过程既记录着调查的进展，也摹画着他们期待一切回归掌控的心路。

破获罪案、伸张正义是多少人平凡生活里的英雄梦想。世界原本早已一片惨淡，寸草不生，哀鸿遍野，他们陷在不如意里不断下坠，被无奈与无力裹挟着向前。突然降临的谋杀案搅动得一潭死水漾起波澜，蒙尘的生活有了别样的色彩，仿佛若有光。

开篇，奥利弗出场时曾提到自己看到过一段意识流舞蹈，一个男人不断上台阶，又不断摔下来，他总有办法不断站起来继续重复，反反复复，无休无止。案件发生后，当查尔斯和梅布找到了重要证据，更加确定蒂姆不是自杀，此时，刚刚向儿子要钱失败的奥利弗收到信息，嘴角扬起微笑。下一秒，配着德彪西的《月光》，剧集一段写意的戏剧形式呼应开篇提及的舞蹈，呈现他们心态的变化：奥利弗从高高的台阶上跌落又站起，查尔斯的煎蛋锅落下又回到手心。新发现不仅将调查推向了新方向，也将生活推向新方向，他们好像再次掌握了人生的主动权。

就像他们在播客中所说，秘密是最有趣的部分。窥探别人的秘密容易，自己的秘密则棘手很多。破案的过程里，他们探寻着别人的秘密，不知不觉中，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秘密也逐渐找到了那根线头。奥利弗寻回往昔的自信，为播客拉到赞助，拥有了一批粉丝；查尔斯内心的坚冰渐渐融化，再次收获爱情；梅布也终于了解了当年的真相，摆脱梦魇，卸下包袱。

身处孤独与困境的他们在这座令人应接不暇的大都市，借由窥看逝者人生的机会，第一次这般深深地、直直地逼视自己。这个二老一少、看似毫不搭调的三人组，时而插科打诨，时而剑拔弩张，又磕磕绊绊着相互温暖、彼此治愈，跌倒再爬起，将希望请进门。他们的故事洋溢着欢快与松弛，又在只言片语间令人得以看到生活永不消逝的褶皱和沉甸甸的分量，就像奥利弗所说，“这不就是我们每一个生活在大城市的人的真实写照吗？”

相比推理探案，《公寓大楼里的谋杀案》更像一个都市寓言，案件不够刺激离奇，却又良苦用心：走出孤独靠的并非成为盖世英雄，不过是在摸爬滚打、起起伏伏的平凡生活里，学着与世界、与自我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