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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胭脂是怎么发明的?它提取于一种花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几乎是从古至今都没有改变的定论。像现在女孩子出门游玩、上班、约会都会化点淡妆,简单的几个动作就会使气色变好,心情也美美哒,我们平时用的化妆品有粉底液,口红,腮红等。说到腮红,在古时候,女子是使用得最频繁的化妆品了,但是在古代它被称为:胭脂。

胭脂的由来历史非常悠久,有关起始时间,古书记载不一。但是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古时候胭脂的原料主要为红蓝花。

红蓝花也被称为黄蓝、红花,是从匈奴传到我国的。汉代开始,汉、匈之间有很多次军事战争,比如汉武帝三次大规模的反击。再如光武帝建武廿四年,驻牧于南边的匈奴日逐王比率众到王原塞归附。

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官吏与民众间的来往增多,为汉、匈两民族文化习俗的沟通开辟了一条广阔的大路。“胭脂”的制作以及推广,就是在这种大交流的历史背景下,慢慢地由匈奴传入汉朝宫廷的。

为什么会被称为“胭脂”?这里又有一段故事,宋《嘉祐本草》载:“红蓝色味辛温,无毒。堪作胭脂,生梁汉及西域,一名黄蓝。”在汉武帝时,红蓝花由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国内,因为这种花来自焉支山,所以汉人索性称其为“焉支”。

“焉支”其实是胡语音译,最后为了写作方便,才改为“胭脂”的。在汉代,红蓝花是一种重要的经济作物及美容化妆材料,已经广泛地进入了汉人的生活之中,妇女独爱之。

胭脂的做法还是比较简单的, 在红蓝花朵花开之时整朵摘下,然后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把黄汁淘去,留下了鲜艳的红色染料。古时候妇人妆面的胭脂有两种:一种是以丝绵蘸红蓝花汁制成,名为“绵燕支”;还有一种是加工成小而薄的花片,名叫“金花燕支”。这两种胭脂,都经过阴干处理,最后成为一种稠密润滑的脂膏。

有了胭脂怎么能少得了水粉?

胭脂总是要和水粉搭配使用,才能相得益彰。这和现代的女生腮红前要先用粉底液或粉饼打底一样。古时候的水粉一般是铅粉或米粉两种。古代女子化妆时,一般是将妆粉和胭脂配合使用,化出各种妆容。

比如檀晕妆,化妆前就要先将胭脂和铅粉混合,使之变成粉红色。接着直接涂抹于面颊,看起来人显得庄重,文静。

还有桃花妆,首先抹白粉,再涂胭脂,脸颊呈现红色。整个面部的色彩丰富,额头和下颌显得娇媚动人。

飞砚妆,首先在脸部涂抹一层胭脂,再用白粉轻轻铺开。这和我们现代女生先用腮红上色,再扑一层蜜粉定妆一样。

胭脂水粉的传承,展现出 “美”永远是人类不懈的追求。我们知道,古代女子地位虽然较低,但是她们通过勤劳以及智慧,用各种天然原料,制作出丰富多彩的化妆品,为女性的美丽做了许多贡献,装扮成了中国史上多彩的花样年华。

已完结

古代的胭脂是怎么发明的?它提取于一种花

类型:其它 动作 科幻 大陆 2007 

主演:李泳知 

导演:大卫·曼德尔 

剧情简介

古龙小说 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5

第九章 第七条缎带

  九月十五,正午。阳光灿烂,陆小凤从金鱼胡同里走出来,沿着虽古老却繁华的街道大步前行,虽然又是通宵末睡,他看来还是活力充沛,神气得很。


  街道上红男绿女来来往往,两旁的大小店铺生意兴隆,他虽然已惹了一身麻烦,心情还是很愉快。因为他喜欢人。


  他喜欢女人,喜欢孩子,喜欢朋友,对全人类他都有一颗永远充满了热爱的心。大多数人也很喜欢他。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已有点脏了,可是眼睛依然明亮,腰子还是笔挺,从十四岁到四十岁的女人,看见他时,还是不免要偷偷多看两眼。


  本来系在他腰上缎带,现在他都已解下来,搭在肩上。


  六条缎带他已送出去两条,一条给了老实和尚,一条给了唐天纵。


  现在他只希望能将剩下的四条烫手的热山芋赶快送出去.唯一的问题是,他还没有选好对象。前面有个耍猴戏的人,已敲起了锣,孩子们立刻围了上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技着根拐杖,蹒跚着从一家药材铺里走出来,险些被两个孩子撞倒。


  陆小凤立刻赶过去扶佐了他,微笑道:"老先生走好。"白发老人弯着腰,喘息着,忽然拾起头向陆小凤挤了挤眼睛,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陆小凤吃了一惊。他什么怪事都见过,倒还没有见过老头子朝他做鬼脸的。


  等到他看清楚这老头子的一双眼睛时,他又几乎忍不住在叫了起来。司空摘星!这老头子原来是偷遍天下无敌手的"偷王之王"扮成的。


  陆小凤虽然没叫出来,手里却用了点力,狠狠在他膀子上捏了一下子,压低声音道:"好小子,你怎么来了?"司空摘星道:"连你这坏小子都来了,我这好小子为什么不能来?"陆小凤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些,道:"你是不是想来偷我的缎带?"司空摘星疼得呲牙咧嘴,不停的摇头。


  陆小凤道:"你不想?"


  司空摘星道:"不想,真的不想。"


  陆小凤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总算松开了手,带着笑道:


  "莫非你改行了?"


  司空摘星长长吐出口气,揉着膀子,道:"倒也没有改行。"陆小凤道:"既然没有改行,为什么不偷?"


  司空摘星道:"我既然已经有了,为什么还要偷?"陆小凤道:"你有了什么?"


  司空摘星道:"缎带。"


  陆小凤怔厂怔,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司空摘星道:"嗯。"


  陆小凤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司空摘星笑了笑,道:"刚才从一个朋友身上拿来的。陆小凤道:"这朋友就是我?"司空摘星又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的朋友并不多。"陆小凤咬了咬牙,伸出手,又想去抓人。


  司空摘星这次却不肯再让他抓住了,远远的避开,笑道:"你身上有四条带子,我只拿了一条,已经算很客气的了,你还不满意?"陆小凤瞪着他,忽然也笑了,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谁知道你也是个笨蛋?"司空摘星眨着眼,等他说话。陆小凤道:"你也不想想,若是真的缎带,我怎么肯随随便使的搭在身上?"司空摘星失声道:"难道这缎带是假的?"小凤也朝他挤了挤眼睛,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司空摘星怔了半天,就好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抽出条缎带喃喃道:"看来这好像真的有点假。"陆小凤笑道:"我知道你从不偷假东西,想不到今天也上了当。"司空摘星道:"你可千万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砍了我的招牌。"陆小凤悠然道:"你偷了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连说都不能说?"司空摘星道:"我若还给你呢?"


  陆小凤道:"还给我,我还是要说,偷王之王居然也会偷了样假货,那些偷子偷孙若是听见这件事,大牙至少要笑掉七八颗。"司空摘星道:"我若先把缎带还给你,再请你去大吃一顿呢?"陆小凤故意迟疑着,道:"这么样我倒不妨考虑考虑,还得看你请我吃什么?"司空摘星道:"整只的红色翅,再加上两只大肥鸭,你看怎么样?"陆小凤好像还不太愿意,终于勉强点了点头,其实却已几乎忍不住要笑得满地打滚了。


  这小子还上了我的当。看见司空摘星恭恭敬敬的把缎带送回,他更忍不住要笑,不但要笑得打滚,而且还想翻跟头。


  谁知司空摘星忽然又把手缩了回去,摇着头道:"不行,绝不行。"陆小凤立刻道:"什么事不行?"


  司空摘星道:"鸭子太肥,鱼翅太腻,吃多了一定会泻肚子,我们是老朋友,我绝不能害你。"陆小凤又怔住。


  司空摘星眨着眼,道:"何况,我也想通了,假带子总比没有带子好,你说对不对?"他好像也已忍不住要笑,终于还是笑了出来,大笑着翻了三个跟头,人已掠上屋脊,向陆小凤招了招手,就忽然不见了。


  陆小凤却已连肚子都要被气破,咬着牙恨恨道:"这小子是我的克星,遇见他我就倒霉。"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发现本来看猴戏的孩子们都已围了过来,一个个都在仰着脸,看着他,好像觉得他比那会玩戏的猴子还有趣。


  陆小凤苦笑道:"你们为什么不到那边去看猴子玩把戏?"一个孩子摇着头道:"猴子不好看,你好看。"陆小凤又好气,又好笑却又忍不住问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孩子道:"你跟那老公公是朋友,一定也会像他一样会飞,"陆小凤总算明白了,这些孩子原来是来看飞人的。


  孩子们又在央求,"大叔你飞给我们看看好不好?"陆小凤叹了口气,忽又笑道:"我教你唱一首歌,你们唱给我听,我就飞给你们看。"孩子们立刻拍手欢呼:"好,我们唱,我们以后天天都唱。"陆小凤又开心了,立刻教孩子们一句句的唱:


  "司空摘星,是个猴精。


  猴精捣蛋,是个浑蛋。


  浑蛋不乖,打他屁股。"


  孩子们学得倒真好,一下子就学会了,大声唱了起来,唱个不停。


  陆小凤自己听听也觉得好笑,越听越好笑,笑得捧着肚子,也接连翻三个跟头,翻上了屋脊,向孩子们招了招手,笑道:"你们一有空就唱,我一有空就飞给你们看。"肩上的四条缎带果然已少了-条,连陆小凤都不能不承认,那个猴精的确有两手,居然能在他眼前把东西偷走。


  刚才他几乎把肚子都气破,后来又几乎把肚子笑破,现在他只觉得肚子里空空的,简直饿得要命。幸好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铺里,刀勺乱响,就算不饿的人,听见了也会饿。再不进去吃一顿,那么他既没有被气破,也没有被笑破的肚子,只怕很快就要被饿破了。


  "来一大碗红烧鱼翅,一只烧鸭,两片薄饼,外加二斤竹叶青,四样下酒菜。"他找了家最近的饭馆,找了张最近的桌子,一坐下来,就好像饿死鬼投胎一样,要了七八样东西。然后他就坐在那里等。


  七八样吃的东西连一样都没有来,外面却有七八个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锦衣华服,顾盼自雄,两鬃虽已斑白,打扮得却还是像个花花公子,腰上的玉带晶莹圆润,上面还镶满了比龙眼还大的珍珠,比拇指还大的悲翠。就只这一条玉带,已经价值连城,玉带上挂着的-柄剑,却远比玉带还珍贵。


  跟在他后面的,也全都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年轻人,穿着一个比一个花里花哨,眼睛好像全都长在头顶上,可是一个个全都脚步轻健,动作灵活,看来又都是武林不弱的少年英雄。


  这些人走进来,只打量了陆小凤一眼,就找了张最大的桌子坐下来。他们虽然没有将别人看在眼里,总算还是看了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却连一眼都懒得看他们,但他却还是认出了挂在玉带上的那柄剑。


  一柄黑鱼皮鞘,白金吞口,形式奇古的长剑,鲜红的剑穗上,紧着个白玉雕成的双鱼。只要认出了这柄剑,就一定能认出佩剑的人。


  这个锦衣佩剑的中年人,当然就是江南虎丘,双鱼塘,长乐山庄的主人,"太平剑客"司马紫衣,"金南宫,银欧阳,玉司马。这句话说的正是武林三大世家。


  自古以玉为贵,长乐山庄无疑是其中最富贵的一家,司马紫衣除了家传的武功外,还是昔年"铁剑先生"的唯一衣钵弟子,少年英俊,文武双全,再加上显赫的家世,不到二十岁就已名满天下。现在他虽已人到中年,非但少年时的骄狂仍在,英俊也不减当年。


  能亲眼见到这么样一个人的风采,本是件很荣幸的事。


  可是陆小凤却宁愿能看到一碗已锻得烂透了的红烧鱼翅。


  鱼翅的火候锻得正好,酒也温得恰到好处。陆小凤拿了起筷子,正准备好好的吃一顿,却已看见一个紫衣佩剑,剑上悬着白玉双鱼的年轻人向他走过来。


  他从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又有麻烦要找上门来了,所以赶快乘这年轻人还没有走到面前的时候,先用鱼翅塞满了自己的嘴。


  紫衣少年扶剑而立,又冷冷的打量了他两眼,才抱了抱拳,道:"阁下想必就是陆小凤。"陆小凤点点头。


  紫衣少年道:"在下胡青,来自姑苏虎丘,双鱼塘,长乐山庄,那边坐着的就是家师,阁下想必也已知道。"陆小凤又点点头。


  胡青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家师特地叫我来,借阁下肩上的缎带一用,再请阁下过去用酒。"这次陆小凤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指了指自己的嘴,嘴里的鱼翅还没有咽下去,当然也没法子开口说话。


  胡青皱了皱眉,虽然显得很不耐烦,却也只有站在那里等着,好容易等陆小凤吃完了,立刻又问道:"阁下现在就请将缎带交给我如何?若是阁下自己还想留下一条也无妨。"他说得轻松极了,好像认为他既然过来开了口,就已经给了陆小凤天大的面子。


  陆小凤慢吞吞的咽下鱼翅,慢吞吞的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又轻轻叹了口气,表示对鱼翅和酒都很满意,然后才微笑着道:"司马庄主的盛名,我已久仰,司马庄主的好意,我很感激,至于这缎带……"胡青道:"缎带怎么样?"


  陆小凤淡淡道:"缎带不借。"


  胡青的脸色变了,反手握住剑柄。陆小凤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又夹了块鱼翅放进嘴里,仔细咀嚼,慢慢欣赏。


  胡青瞪着他,手背上青筋颤动,仿佛已忍不住要拔剑,背后却有人咳嗽了两声,道:"你那借宇用得不好,这样的东西,谁也不肯借的。"司马紫衣居然也不惜劳动自己的大驾走过来,却又远远停下,好像在等着陆小凤站起来迎接。


  陆小凤没看见。他对面前这盆鱼翅兴趣,显然比对任何人都浓得多。


  司马紫衣只有自己走过来,伸出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手,朝桌子上点了点。胡青立刻从怀里拿出叠银票,放在桌上。


  司马紫衣又用手摸了摸他修饰洁美的小胡子,道:"玉壁虽好,总不如金银实惠,卜巨不解人意,当然难免碰壁。"京城里的消息传得真快,一个时辰前的事,现在居然连他都已知道。


  司马紫衣道:"我的意思,阁下想必也定有同感,"陆小凤点点头,表示完全同意。


  司马紫衣道:"这里是立刻可以兑现的银票五万两,普通人有了这笔钱财,已可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陆小凤也完全同意。


  司马紫衣道:"五万两银票,只换两条缎带,总是换得过的。"陆小凤还是完全同意。司马紫衣脸上露出微笑,好像已准备走了,这交易已结束。


  谁知陆小凤忽然开了口,道:"阁下为什么不将银票也带走?"陆小凤道:"带到哪里去?"


  陆小凤道:"带到缎带铺去!"司马紫衣不懂。


  陆小凤道:"街上的绸缎铺很多,阁下随便到那家去换,都方便得很,司马紫衣沉下脸,道:"我要换的是你这缎带。"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这缎带不换。"


  司马紫衣看来总是容光焕发的一张脸,已变得铁青,冷冷道:"莫忘记这是五万两银子。"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若肯让我安安静静的吃完这碗鱼翅,我情愿给你五万两!"司马紫衣铁青的脸又涨得通红,旁边桌子已有人忍不住"噗噬"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刚响起,剑光也飞出,只听"叮"的一响,剑尖已被筷子挟住,那是个已有六分酒意的生意人,出手的是胡青,他的手腕一翻,腰畔长剑已毒蛇般刺了出去。谁知陆小凤的出手却更快,突然伸出筷子来轻轻一夹,剑尖立刻被捏住了七寸。胡青脸色骤变,吃惊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道:"他醉了。"


  胡青咬着牙,用力拔剑,柄剑却好像已在筷子上生了根。


  陆小凤淡淡道:"这里也没有不许别人笑的规矩,这地方不是长乐山庄。"胡青额上已有了汗珠,忽然间,又是剑光一闪,"叮的-响他手里的剑已断成两截。"司马紫衣一剑削出,剑已入鞘,冷冷道:"退下去,从今以后,不许你用剑。"胡青垂着头,看着手里的断剑,一步步往后退,退出去七八步,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司马紫衣道:"可惜?"


  陆小凤道:"可惜了这把剑,也可惜了这个年轻人,其实他的剑法已经很不错,这把剑也很不错。"司马紫衣沉着脸,冷冷道:"能被人削断的剑,就不是好剑"陆小凤道:他的剑被削断,也许只因为剑尖被夹住。"司马紫衣道:"能被人夹住的剑,留着也没用。陆小凤看着他,道:"你一剑出手,就绝不会被夹住?"司马紫衣道:"绝不会。"陆小凤笑了,忽然笑道:"我的缎带既不借,也不换,当然更不卖。"司马紫衣冷笑道:"你是不是要我抢?"


  陆小凤道:"你还可以赌。"


  司马紫衣道:"怎么赌?"


  陆小凤道:"用你的剑赌。"司马紫衣还是不懂。


  陆小凤道:"你一剑刺出,若是真的没有人能夹住,你就赢了,你非但可以拿走我的缎带,还可以随便拿走我的脑袋。"司马紫衣道:"我并不想要你的脑袋。"


  陆小凤道:"可是你想要我的缎带!"


  司马紫衣瞪着他,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法于?"陆小凤道:"没有。


  司马紫衣沉吟着,忽然道:"我要刺你左肩的肩井穴,你准备好,陆小凤微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左肩,道:"我的衣服不太干净,又已两天没洗澡,你的剑若刺进去,最好快些拔出来,免得弄脏了你的剑。"司马紫衣冷冷道:"只要有血洗,剑脏了也无妨。"陆小凤道:"却不知我的血干不干净?"


  司马紫衣道:"你现在就会知道了了"字未出口,剑已出手,剑光如闪电,直刺陆小凤的左肩。剑很长,本不容易拔出来,但是他却有种独特的方法拔剑,剑一出鞘,就几乎已到了陆小凤的肩头。


  陆小凤就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这本是个极简单的动作,可是它的准确和迅速,却没有人能形容,甚至已没有人能想像。


  这动作虽简单,却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已是铁中的精英,钢中的钢。司马紫衣的心沉了下去,血也在往下沉。他的剑已被夹住。"他四岁时就已用竹练剑,七岁时就有了把纯钢打成的剑。他学会剑已四十年,就只练这拔剑的动作,已研究了一百三十多种方法,他一剑出手,可以贯穿十二枚就地洒落的铜钱。


  可是现在他的剑还是被夹佐了,在这一瞬间,他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他看着陆小凤的手,几乎不能相信这真的是只有血有肉的手。


  陆小凤也在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道:"你这一剑并没有使出全力,看来你的确并不想要我的脑袋。"司马紫衣道:"你……"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不是个好人,你却不坏,你不想要我的脑袋,我送你条缎带。"他抽下条缎带,挂在剑尖上,就大步走了出去,连头都没有回。他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肚子虽然还没有吃饱,陆小凤心里却很愉快,因为他知道司马紫衣现在一定已明白了两件事,无论谁的剑都可能被夹住。有些人是吃软不吃硬的。


  他相信司马紫衣受到这个教训后,一定会改改那种财大气粗,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他完全没有去想,陆小凤做事本就从来也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可是他的肚子却在抗议了。他的肚子虽不大,两口鱼翅却也填不满。对他说来,想要舒舒服服的吃顿饭,已变成件很困难的事。


  只要他还有缎带在身上,无论他到什么地方去,不出片刻,就会有麻烦找上门来。


  剩下的这两条缎带应该怎么送出去?应该送给谁?其中有一条他是准备留给木道人的,木道人偏偏人影不见。不该来的人全都来了,该来的人都没有来。


  因为有些人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却偏偏要来,陆小凤好像总是会遇见这种人,这种事。他叹了口气,忽然发觉老实和尚正从前面走过来,手里拿着馒头在啃,看见陆小凤,就好像看见了鬼一样,立刻想溜之大吉。


  陆小凤却冲过去,一把拉住了他,道:"你想走?往那里走?"老实和尚翻着白眼,道:"和尚既没有惹你,又没有犯法,你拉着和尚干什么?"陆小凤眨了眨眼,笑道:"因为我想跟和尚谈个交易。"老实和尚道:"和尚不与你谈交易,和尚不想上你的当。"陆小凤道:"这次我保证你绝不会上当。"


  老实和尚看着他,迟疑着,道:"这是什么交易,你先说说看。


  陆小凤道:"我用这两根缎带,换你手上的这个馒头。"老实和尚道:"不换。"


  陆小凤叫了起来,道:"为什么不换?"


  老实和尚道:"因为和尚知道天下绝没有这种便宜事。"他又翻了翻白眼,道:"卜巨用二块玉壁跟你换,你不换,司马用五万两银子跟你换,你也不换,现在你却要来换和尚的馒头,你又没有疯。"陆小凤道:"难道你以为我有阴谋?"


  老实和尚道:"不管你有没有阴谋,和尚都不上当。"陆小凤道:"你一定不换?"


  老实和尚道:"一定不换,陆小凤道:"你不后悔?"老实和尚道:"不后悔。"


  陆小凤道:"好,不换就不换,可是我要说的时候,你也休想要我不说。"老实和尚忍不住问道:"说什么?"


  陆小凤道:"说一个和尚逛妓院的故事。"老实和尚忽然把馒头塞到他手里,抽下他肩上的缎带,掉头就走。


  陆小凤大声道:"莫忘记其中有-条是木道人的,你一定要去交给他,否则我还是要说。"老实和尚头也不回,走得比一匹用鞭子抽着的马还快。


  陆小凤笑了,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从来也没有这么样轻松愉快过。


  他总算已将这些烫山芋全都抛了出去,肩上的一副千斤重担,也总算交给了别人。


  馒头还没有冷透。他咬了一口。只觉得这馒头简直比鱼翅还好吃。他居然忘了把最后一条缎带留给一个人,居然忘得干干净净。


  他本来一直都在怀疑老实和尚就是这阴谋的主脑,现在好像也已忘了。你说他究竟是糊涂?还是聪明?日色已渐渐偏西。现在距离陆小凤把缎带塞给老实和尚的时候,已有一个多时辰,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个多时辰里是干什么去了。


  他好像一直在城里东逛西荡,兜了不少圈子,就算有人在盯他的梢,也早已被他甩脱,他当然不能把任何人带到合芳斋。


  他是从后门进来的,后园里人声寂寂,风中飘动着菊花和桂子的香气,连石榴树下,大水缸里养的鱼,都好像懒得观。


  穿过菊花丛,就可以看见有个人正坐在六角小亭里,倚着栏杆痴痴的出神。


  菊花是黄的,栏杆是红的,她却穿件翠绿色的衣裳,柳腰盈盈一握,苍白的脸上病容末减,新愁又生,仿佛弱不禁风。


  园中的秋色虽美,却还不及她的人美,陆小凤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欧阳情竟是这么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这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才知道她一直都在偷偷的爱着他?风吹着栏外的菊花,小径上已有了三两片落叶,他悄悄的走过去,忽然发现欧阳情的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


  他们并没有见过很多次面,事实上,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也许还不到十句。


  可是现在陆小凤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心也跳得快了,居然好像有点手足失措。


  她心里又是什么滋味?至少陆小凤并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她看着他时,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看来她若不是很沉得佐气,就一定是很会装模作样。世上的女人又有几个是不会装模作样的!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小亭,勉强笑了笑,道:


  "你的病好了?"


  欧阳情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坐。"陆小凤本来是想坐在她旁边的,可是人家既然表现得很冷淡,他也不能太热情唉,女人为什么总喜欢装模作样?这是不是因为她们都知道,男人喜欢的,就是会装模作样的女人。欧阳情若是真的表现得很热情,陆小凤只怕早已被吓跑了。


  现在他却乖乖的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心里虽然有很多话说,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好搭汕着问道:"西门吹雪呢?"欧阳情道:"他在屋里陪着大嫂,我想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说。"陆小凤站起来,又坐下,他本来是想进去找西门吹雪的,但他却不愿欧阳情把他看成个不知趣的人。决战已迫在眉睫,生死胜负还未可知,这一别很可能就已成永诀。


  他的确也该让他们夫妻安安静静的度过这最后的一个下午,说一些不能让第三者听见的话。


  庭院深深,香气浮动,秋色美如梦境,他们岂非也只有两个人,岂非也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他却偏偏想不起该说什么?他好像已变成了个第一次和情人幽会的大孩子。


  欧阳情忽然道:"这个人你认得?"


  陆小凤道:"哪个人?"


  欧阳情往旁边指了指,陆小凤才发现栏杆上拢着个蜡像。王总管的蜡像。


  陆小凤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对这太监的蜡像如此有兴趣:


  "难道你认得这个人?"


  欧阳情道:"我见过他,他到我们那里去过,"她们那里"岂非是个妓院。


  陆小凤更奇怪,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个太监?"欧阳情淡淡道:"我们那里什么样的客人都有,不但有太监,还有和尚。"她好像还没有忘记那天的事,还没有忘记陆小凤得罪过她。陆小凤却似已完全忘了,他心里也确实有很多更重要的问题要想。


  欧阳情又道:"到我们那里去的太监,他并不是第一个,那天他也不是一个人去的!"陆小凤立刻又问道:"还有什么人?"


  欧阳情道:"去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人,可是后来又有两个海南派的剑客去找他,好。"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是海南派的剑客?"


  欧阳情道:"我看得出他们的剑。"海南剑派的门下,用的剑不但特别狭长,而且形式也很特别。


  欧阳情道:"我也看得出这老头子是个太监,随便他怎么样改扮我都看得出。"陆小凤道:"那天孙老爷也在?"


  欧阳情道:"嗯。"陆小凤的眼睛亮了。王总管约那两个海南剑派的人在妓院中相见想必是为了要商量一件很机密的事。


  他们发现欧阳情和孙老爷也到了京城,生怕被认出来,所以才要杀了他们灭口,公孙大娘的死,一定也跟这件事有关系。那两个海南剑客,显然就是死在天蚕坛的那两个。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这条线总算已被他找了出来。现在他只要能将这条线和别的线连在一起,就可以把这秘密揭穿了。刚才他是不是已找到几条线?一个多时辰本就可以做很多事的。


  欧阳情忽然又道:"只要有太监到我们那里去,我总是会把他们带回我屋里的!"陆小凤道:"为什么?"


  欧阳情道:"因为他们根本不是男人,"她冷冷的接着道:


  "越没有用的男人,越喜欢表现得有男人气概,我就算要他们睡在地上,他们也不敢说出去,反而会加倍付钱,因为他们生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弱点。"陆小凤忍不住问道:"那天晚上,老实和尚在你房里,也是睡在地上的!欧阳清点点头。


  陆小凤道:"难道他也是个太监?"


  欧阳情道:"虽然不是太监,也不是个男人,"陆小凤又时出口气,现在他也明白老实和尚为什么要说谎了。"没有用"这二个字,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会认为是奇耻大辱,所以有些男人宁可付了钱去睡在女人屋里的地上,也不愿别人发现他"没有用"。


  老实和尚也是个男人,这点虚荣心连和尚也一样会有的。


  欧阳情看着王总管的蜡像,冷笑着道:"那天晚上,这老头子连碰都不敢碰我,生怕我发现他是个太监,他一定想不到,就因为我已看出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所以才会留下他。"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男人碰过我!"陆小凤摇头。


  欧阳情道:"因为我讨厌男人。"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也讨厌我?"欧阳情冷冷的看了他-眼,虽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陆小凤笑了。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欧阳情并没有爱上他,连一点这种意思都没月。


  若不是十二姨再三那么样说,陆小凤自己也绝不会这么样想。只不过那些话全都是十三姨说的,她故意要陆小凤认为欧阳情已爱上他,也许只不过是要陆小凤吃下那碟酥油泡螺。欧阳情自己非但没有说过一个宇,连一点意思都没有表现过。


  发现了这件事的真相,陆小凤心里虽然也有点酸溜溜,觉得不是滋味,却又不禁松了口气,就好像又卸下了一副担子。他的态度立刻变得自然了,一见钟情这种事,他本来就不相信。


  欧阳情却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陆小凤道:"我……我在笑老实和尚,我刚把两个烫手的热山芋抛给了他。"欧阳情道:"热山芋?"


  陆小凤道:"热"


  欧阳情更不懂,"什么缎带?"


  陆小凤立刻就向她解释,说到司空摘星偷他的缎带时,他又不禁要生气,说到老实和尚,他就哈哈大笑,开心得就像是个孩子。


  欧阳情看着他,眼睛里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这个人用两条价值万金的缎带,去换了人家一个馒头,居然还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开心得要命。她实在也没有见过这种人。


  陆小凤道:"只可惜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否则我一定替你留一条,让你也去开开眼界。"欧阳情道:"现在你的缎带连一根都没有了?"


  陆小凤道:"连半根都没有了。"


  欧阳情道:"今天晚上你去不去?"


  陆小凤道:"当然要去。"


  欧阳情道:"你的缎带呢?"陆小凤怔住。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他居然竞忘了替自己留下条缎带。难道老实和尚就因为生怕他想起这一点,所以缎带一到手,就逃得比马还快。


  看着陆小凤脸上的表情,欧阳情也忍不佳"噗刺"一声笑了。这么样糊涂的人,倒还少见得很。陆小凤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发了半天怔,忽然跳起来,冲出去。西门吹雪和孙秀青正好从花径上走过来,吃惊的看着他。陆小凤竟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已从他们面前冲了过去,就好像被人用扫把赶走的。


  孙秀青看了看倚在栏杆上的欧阳情,忍不住道:"是不是你把他气走的?"欧阳情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笑得那么甜,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能让人生气的样子。


  孙秀青道:"是不是你欺负了他?"


  欧阳情嫣然道:"这个人用不着别人欺负,他自己会欺负自己。"孙秀青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带着笑道:"你对他好像已了解得很快。


  欧阳情道:"我只知道他是个糊涂虫。"


  孙秀青道:"但却是最聪明的一个糊涂虫。"


  欧阳情道:"他聪明?"


  孙秀青道:对他自己的事,他的确很糊涂,因为他从来也没有为自己打算过,若有人真的认为他糊涂,想骗骗他,那个人就要倒霉了。"欧阳情淡淡道:"其实无论他是聪明人也好,是糊涂虫也好,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孙秀青眨了眨眼,道:"你不喜欢他?"


  欧阳情冷笑道:"难道你们认为所有的女人都应该喜欢他?"孙秀青道:"我不是在说所有的女人,我是在说你I"欧阳情道:"你为什么不说说别的事?"


  孙秀青道:"你对他没兴趣?"


  欧阳情道:"没有。"


  孙秀青又笑了,道:"你用不着瞒我,我看得出,"她摸着门己的肚子,眼睛里闪动着幸福而骄傲的光,微笑着又道:


  "我不但也是个女人,而且已快有孩子了,像你们这种小姑娘,随便什么事都休想能瞒得过我的。"欧阳情不说话了,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了红晕。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们女人真奇怪。"


  孙秀青道:"有什么奇怪?"


  西门吹雪道:"你们心里喜欢一个男人,表面上越要装出冷冰冰的样子,我实在不懂你们这是为了什么?"孙秀青道:"你要我们怎么样?难道要我们一见到喜欢的男人,就跳到他怀里去?"西门吹雪道:"你们至少可以对他温柔-点,不要把他吓走。


  孙秀青道:"我刚认得你的时候,对你温不温柔?"西门吹雪道:"不温柔。"


  孙秀青道:"可是你并没有被我吓走。"


  西门吹雪看着她,眼睛里又露出温暖的笑意,道:"像我这种男人,是谁也吓不走的。"孙秀青嫣然道:"这就对了,女人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男人。


  她走过去,握住了西门吹雪的手,柔声道:"因为女人和羚羊一样,是要人去追的,你若没有勇气去追她,就只有看着她在你面前跑来跑去,永远也休想得到她那双宝贵的角。"西门吹雪微笑道:"现在你已把你的角给了我?"孙秀青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已连皮带骨都给了你。"他们互相依假着,静静的站在九月的夕阳下,似已忘了旁边还有人在看着,似已忘了这整个世界。夕阳虽好,却已近黄昏了。他们还能这么样依侵多久?欧阳情远远的看着他们,心里虽然在为他们的幸福而欢愉,却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为他们的幸福而恐惧。


  因为她早已知道西门吹雪这个人,也早已知道西门吹雪的剑。他的剑,本不是属于凡人的。


  一个有血肉,有感情的人,绝对使不出他那种锋锐无情的剑法。那种剑法几乎已接近"神"西门吹雪本就不是个有情感、有血肉的凡人,他的生命已奉献给他的剑,他的人已与他的剑溶为一体,也已接近神。


  可是现在他已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人,已有了血肉,有了感情。他是不是还能使得出他那种无情的剑法?他能不能击败叶孤城?夕阳虽好,却已将西沉,月亮很快就要升起来,今夜的月亮,势必要被一个人的血映红。那会是谁的血?








第十章 短兵相接

  九月十五,黄昏。夕阳艳丽,彩霞满天,陆小凤从合劳斋的后巷中冲出来,沿着已被夕阳映红的街道大步前行。


  他一定要在月亮升起前找回一条缎带,今夜的决战,他绝不能置身事外。绝不能。


  因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是他的朋友,因为他已发现,就在今夜的圆月下,就在他们的决战时,必定会有件惊人的事发生,甚至比这次决战更惊人。


  已送出去的缎带,当然不能再要回来,可是被偷走的缎带就不同了。被人偷走的东西不但可以要回来,也可以偷回来,甚至可以抢回来。他已决定不择手段。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要怎么才能找到司空摘星!这个人就像是风一样,也许比风更不可捉摸,不想找他的人,虽然常常会遇见他,想找他的人。却永远也找不到。


  幸好陆小凤总算还有条线索,他还记得司空摘星刚才是从一家药材铺走出来,这家药材铺就多多少少总跟他有点关。"老庆余堂"的金字招脾,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一个孩子站在门口踢健子,看见陆小凤走过来,就立刻把两根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呼哨。


  街前街后,左邻有舍,忽然间就有十来个孩子奔了出来,看着陆小凤嘻嘻的笑。


  他们还认得陆小凤,当然也还记得那首可以把人气死,又可以把人笑死的儿歌。


  陆小凤也在笑,他以为这些孩子一定又准备唱"司空摘星,是个猴精"了。


  谁知孩子们竟拍手高歌:


  "小凤不是风,是个大臭虫,臭虫脑袋尖,专门会钻洞,洞里狗拉屎,他就吃狗屎,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这是什么词儿?简直不像话。


  陆小凤又好笑,又好气,却忘了他编的词儿也并不比这些词儿高明,也很不像话。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编的,司空摘星显然又来过这里。


  好不容易让这些孩子停住口,他立刻问道:"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子是不是又来过了?"孩子们点着头,抢着道:"这首歌就是他教我打唱的,他说你最喜欢听这首歌了,我们若唱得好,你一定会买糖给我们吃,"陆小凤的肚子又几乎要被气破,挨了骂之后,还要买糖请客,这种事有谁肯做?孩子们眨着大眼睛,又在问:"我们唱得好不好?"陆小凤只有点点头,道:"好,好极了。"


  孩子们道:"你买不买糖给我们吃?"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买,当然买,"没有人肯做的事,陆小凤却往往会肯的,他怎么能让这些天真的孩子失望?他果然立刻就去买糖,买了好多好多糖,看见孩子们拍手欢呼,他自己心里也觉得甜甜的,比吃了三百八十斤糖还甜。


  孩子们拉着他的衣角,欢呼着道:"那老公公说的不错,大叔你果然是个好人。"陆小凤很奇怪,道:"他居然会说我是好人?"


  孩子道:"他说你小的时候就很乖。"


  陆小凤更奇怪,道:"他怎么知道我小时候乖不乖?"孩子们道:"他看着你从小长到大,还抱你撤过尿,他当然知道:"陆小凤恨得牙痒痒的,只恨不得把那猴精用绳子绑起来,用毛竹板子重重的打。


  孩子们道:"那老公公刚才还在这里,大叔你若早来一步,说不定就遇上他了。"陆小凤道:"现在他的人呢?"


  孩子们道:"又飞了,飞得好高好高,大叔你飞得有没有他高?"陆小凤拍了拍衣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们现在最好看着我,看看是谁飞得高,"司空摘星既然已不在这里,他也准备飞了谁知孩子们却又在抢着道:"大叔你慢点走,我们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什么事?""那老公公留了个小包在这里,你请我们吃糖,他就叫我们把这小包交给你,你若不请,他就叫我们把这小包丢到阴沟里去。"-个跑得最快的孩子,已跑回药材铺,提了个小包袱出来。陆小凤做梦也没有想到,包袱里包着的,竟是两条缎带。


  缎带在夕阳下看来已变成了红的,除了缎带外,还有张纸条,"偷你一条,还你两条,我是猴精,你是臭虫,你打我屁股,我请你吃屎。陆小凤笑了,大笑,"这小子果然从来也不肯吃亏。"他既然已将缎带偷走,为什么又送了回来?还有一条缎带是哪里来的呢?"这些问题陆小凤都没有去想,看见了这两条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缎带?居然一点功夫都不花就到了他手里,他简直比孩子看见糖还高兴,"你们看着,是谁飞得高?"他大笑着,凌空翻了三个跟头,掠上屋脊,只听孩子们在下面拍手欢呼,"是你飞得高,比那老公公还高?"孩子们眼明嘴快,说的话当然绝不会假。陆小凤心里更愉快,总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就好像长出了双翅膀一样,几乎已可飞到月亮里去。月亮虽然还没有升起,夕阳却已看不见了。


  夕阳西下,夜色渐临。陆小凤又从后巷溜回了合芳斋,窗子里已亮起厂灯。灯光柔和而安静,窗于是开着的,从花丛间远远的看过去,就可以看见孙秀青和欧阳情。


  她们都是非常美丽的女人,在灯下看来更美,可是她们脸上,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连灯光都仿佛也变得很凄凉。西门吹雪莫非已走了?他当然已走了,屋子里只有这盏孤灯陪伴着她们。门也是虚掩着的,陆小凤居然忘了敲门,他心里也很沉重。西门吹雪是什么时候走的?陆小凤想问,却没有问,他不敢问,也不忍问。桌上有三只空杯,一壶酒,他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的喝下去,又倒了一杯,很快的喝下去。


  孙秀青忽然道:"他走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


  孙秀青道:"他说他要提早一点走,先出城去,再从城门进来,让别人认为他一直都不在京城。"陆小凤道:"我明白。"


  孙秀青道:"他希望你也快点去,因为他……他没有别的朋友。"陆小凤说不出话了。孙秀青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凝视着窗外的夜色。夜色更深,一轮圆月已慢慢的升起,风也渐渐的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秀青才轻轻的说道:"今天的夕阳很美,比平时美得多,可是很快就看不见了。"她闭上眼睛,泪珠已落,又过了很久,才接着道:"美丽的事,为什么总是分外短暂?为什么总是不肯在人间多留片刻?"她是在问苍天?还是在问陆小凤?陆小凤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问题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他又喝了杯酒,才勉强笑了笑,道:"我也走了,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他不敢再说别的话,也不敢去看欧阳情。多出来一条缎带,他本来是准备给欧阳情的,让她也去看看那百年难遇的决战。


  可是现在他连提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他知道欧阳情一定会留下来路着孙秀青,他了解孙秀青的心情,那绝不是焦急,恐惧,悲伤……这些话所能形容的。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真的能把西门吹雪带回来。


  他正准备走出去的时候,欧阳情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他回过头,就看见了她的眼睛,眼睛里已有了泪光,就算是呆子,也应该看得出她的关怀和情意。陆小凤当然也看得出来,却几乎不能相信。现在看着他的这个欧阳情,真的就是刚才那个冷冰冰的欧阳情。


  她为什么忽然变了?直到现在,陆小凤才发现自己对女人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幸好他总算还知道,一个女人若是真的讨厌一个男人,是绝不会用这种眼色看他,更不会拉住他的手。她的手冰冷,却握得很用力。因为也直到现在才了解,一个女人失去她心爱的男人时,是多么痛苦悲哀。


  两个人就这么样互相凝视着,过了很久,欧阳情才轻轻的问道:"你也会回来?"陆小凤道:"我-定会回来。"欧阳情道:"一定?"陆小凤道:"一定,欧阳情垂下头,终于慢慢的放开了他的手,道:"我等你。"我等你。一个男人若是知道有个女人在等着他,那种感觉绝不是任何事所能代替的。


  我等你。这是多么温柔美妙的三个字。陆小凤仿佛已醉了,他醉的并不是酒,而是她那种比酒更浓的情意。


  明月在天。陆小凤又有了个难题。他一定要把身上多出的一条缎带送出去,却不知送给谁。所有够资格佩上这条缎带的人,他连一个都看不见。


  街上人倒不少,酒楼茶馆里的人更多…二教九流,五花八门,各式二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议。"陆小凤用不着去听他们说什么,就知道他们必定是在等着今夜这一战的消息,其中有很多人,必定都已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身上买下赌注。这一战的影响力不但已轰动武林,而且已深入京城的下层社会里,古往今来武林高手的决战,从来也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陆小凤觉得很好笑,他相信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自己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觉得很好笑。


  就在这时,他看见-个人从对面一家茶馆里走出来,这人很高、很瘦、穿着极考究,态度极斯文,两鬃斑斑,面容清瘦,穿着件质料颜色都很高雅的宝蓝色长袍,竟是"城南老庄"杜桐轩。


  这里虽然已不是李燕北的地盘,却还是和杜桐轩对立的。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连-个随从保镖都没有带。


  陆小凤忽然赶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杜学士,你好。"杜桐轩一惊,回头看见了陆小凤,也勉强笑了笑,道:


  "托福托福,陆小凤道:"你那位保镖呢?"他说的当然就是那条忽来忽去,神秘诡异的黑衣人。


  杜桐轩道:"他走了!"


  陆小凤道:"为什么要走?"


  杜桐轩道:"小池里养不下大鱼,他当然要走,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故意压低声音,道:"你一个人就敢闯入李燕北的地盘,我佩服你!"杜桐轩笑了笑,淡淡道:"这里好像已不是李老大的地盘。"陆小凤道:"他虽然已死了,可是他还有一班兄弟。"杜桐轩道:"一个人死了,连妻子都可以改嫁,何况兄弟。"听到了李燕北的死讯,陆小凤也笑了笑,道:"看来你不但已知道李老大死了,也已知道他的兄弟都投入了白云观。"杜桐轩面无表情,冷冷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消息若不灵通,死得-定很快。"陆小凤道:"顾青枫莫非是你的朋友。"


  杜桐轩道:"虽然不是朋友,倒也不能算是冤家对头!"陆小凤笑道:"这就难怪你会一个人来了?"


  杜桐轩道:"阁下若有空,随时都可以到城南去,无论多少人去都欢迎。"陆小凤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你既然已在叶孤城身上下了注,今夜这一战,你一定也想去看看的!"杜桐轩没有否认,也没承认。


  陆小凤道:"我这里还多出条缎带,你若有兴趣,我可以送给你。"杜桐轩沉默着,仿佛在考虑,过了很久,忽然道:"卜巨卜老大也在这茶馆里。"陆小凤道:"哦?"


  杜桐轩道:"你为什么不将多出来的一条缎带去送给他?"陆小凤怔住。这缎带别人干方百计,求之不得,现在他情愿白送去,杜桐轩居然不要。


  杜桐轩拱了拱手,道:"阁下若没有别的指教,我就告辞,幸会幸会计他居然说走就走,毫无留恋"陆小凤怔了半天,拾起头,才发现卜巨也已从茶馆里走出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肩上的缎带,忽然笑道:"阁下的缎带还没有卖光,"他笑得很古怪,笑容中好像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之意。


  陆小凤道:"我这缎带是不卖的,却可以送人,你若还想要,我也可以送给你。"卜巨看着他,笑得更古怪,道:"只可惜我不喜欢磕头。"陆小凤道:"用不着磕头。"


  卜巨道:"真的?"


  陆小凤道:"当然是真的。"


  卜巨道:"真的我也不要。"他忽然沉下了脸,拂袖而去,连看都不再看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又怔住。这个人上午还不借以三块玉壁来换一条缎带,现在却连白送都不要了。


  陆小凤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也没空再去想了。圆月已升起,他一定要尽快赶入紫禁城,他不能去迟。


  太和殿就在太和门里,太和门外的金水玉带河,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金水玉带一样。


  陆小凤踏着月色过了天街,入东华门,隆宗门,转进龙楼风陶下的午门,终于到了这禁地中的禁地,城中的城。


  一路上的巡卒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若没有这种变色的缎带,无论谁想闯进来都很难,就算能到了这里,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


  这地方虽然四下看不见影,黑暗中到处都可能有大内中的侍卫高手潜伏。


  大内中藏龙卧虎,有的是专诚礼聘来的武林高人,有的是胸怀大志的少年英雄,也有的是为了躲仇家,避风头,暂时藏身在这里的江洋大盗,无论谁也不敢低估了他们的实力。月光下,只见一个人盘膝坐在玉带河上的玉带桥下,秃顶也在发着光。


  "老实和尚,"陆小凤立刻赶过去,笑道:"和尚来得倒真快。"老实和尚正在啃馒头,看见陆小凤,赶紧把馒头藏起来,嘴里含含糊糊的嗯了-声,只希望陆小凤没看见他的馒头。陆小凤却又笑道:"看见了你手上的东西,我才想起了一件事。"老实和尚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想起了我忘了吃晚饭。!老实和尚翻了翻白眼,道:"你是不是又想来骗和尚的馒头?"陆小凤瞪着眼道:"我几时骗过你?两条缎带换一个馒头,你难道还觉得吃了亏?"老实和尚眼珠子打转,忽然也笑了,道:"和尚不说谎,和尚身上还有三个半馒头,你想不想换?"陆小凤道:"想。"


  老实和尚道:"你想用什么来换?"


  陆小凤道:"我全副家当都在身上,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J"老实和尚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苦笑道:"看来你的家当也并不比和尚多。"陆小凤笑道:"我至少比和尚多两撇胡子,几千根头发。"老实和尚道:"你的头发胡子和尚都不要,和尚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就把馒头分你一半。"陆小凤道:"什么事?"


  老实和尚道:"只要你下次见到和尚,装作不认得,和尚就天下太平了。"陆小凤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在他旁边坐下来,还在不停的笑。


  老实和尚道:"你答不答应?"


  陆小凤道:"不答应。"


  老实和尚道:"你不想吃馒头了?"


  陆小凤道:"想。"


  老实和尚道:"那末你为什么不答应?"


  陆小凤道:"因为我已有了个馒头。"


  老实和尚怔了怔,道:"你的馒头是从哪里来的?"陆小凤道:"是从司空摘星那里来的。"


  老实和尚又怔了怔,道:"司空摘星?"


  陆小凤笑道:"若不是我跟他学了两手,怎么能摸到和尚的馒头,所以馒头当然是从他那里来的。"老实和尚说不出话厂,他已发觉身上馒头少了一个。馒头已在陆小凤手里,就好像变戏法-样,忽然就变了出来。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哺哺道:"这个人什么事不好学,却偏偏要去学做小偷。"陆小凤笑道:"小偷至少不挨饿,"他先把半个馒头塞了下去,才问道:"你坐在这里等什么?"老实和尚板着脸,道:"等皇帝老爷睡着。"


  陆小凤道:"现在我们还不能进去?"


  老实和尚道:"不能。"


  陆小凤道:"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老实和尚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陆小凤站起来,四下看了一眼,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来了没有?"老实和尚道:"不知道:"陆小凤道:"别的人呢?"老实和尚道:"不知道:"一个人都没有看见?"老实和尚道:"只看见-个半人,陆小凤道:"一个半人?"老实和尚道:"一个人是殷羡,就是他要我在这里等的I"陆小凤道:"半个人是谁?"


  老实和尚道:"是你,你最多只能算半个人,"陆小凤又笑了,只见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身形如飞,施展的竟是内家正宗"八步赶蝉"轻功,接连几个起落,已到了眼前,青布衣袜,白发萧萧,正是武当名宿木道人。


  陆小凤笑道:"和尚果然老实,居然没有把道士的东西吞下去,老实和尚道:"和尚只会吞馒头,馒头却常常会被人偷走。


  木道人膘了陆小凤一眼,故意皱眉道:"是什么人这么没出息,连和尚的馒头也要偷。"陆小凤道:"只要有机会,道士的东西我也一样会偷的。"木道人也笑了,道:"至少这个人还算老实,居然肯不打自招,"就在这时,黑暗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陆小凤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道:"还有条缎带你给了谁?"老实和尚道:"这人不是严人英。"


  木道人立刻道:"这人不是严人英。"


  老实和尚道:"也不是唐天纵,更不是司马紫衣,"这人的身法很奇特,双袍飘飘,就好像是借着风力吹进来的,他自己连一点力气都舍不得使出来。


  严人英、唐天纵、司马紫衣,都没有这么高的轻功,事实上,江湖中有这么高轻功的人,加上陆小凤最多也只不过三五个。"老实和尚道:"这人是谁?"


  陆小凤道:"他不是人,连半个人都能算,完全是个猴精。"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黑暗中的人影忽然旗花火箭般直窜了过来,衣抉带风,猎猎作响,好像要一头撞在陆小凤身上。


  刚冲到陆小凤面前,忽然又凌空翻了二个跟头,轻飘飘的落下,满头白发苍苍,弯着腰不停的咳嗽。


  陆小凤板着脸,道:"你们不知道这猴精是谁?"木道人微笑道:"司空摘星,是个猴精,我下午已经听见过了。"司空摘星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易容术好像已变得一点用都没有!"木道人道:"你不该施展这种轻功的,除了司空摘星外,谁有这么高的轻功?"陆小凤道:"我。"


  司空摘星笑道:"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陆小凤故意装作听不见,瞪着他身上的缎带,道:"你偷了我一条,还了我两条。"司空摘星道:"我这人一向够朋友,知道你忘了替白己留下一条,就特地替你找了两条。"陆小凤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司空摘星道:"莫忘记我是偷王之王。"


  陆小凤道:"难道你把司马紫衣和唐天纵的偷了来?"司空摘星笑了笑,忽然伸手向前面一指,道:"你看看前面来的谁?"远方又有两条人影掠过来,左边的一个人身形纵起时双肩上耸,好像随时都在准备掏暗器,用的正是唐家独门轻功身法。右边的一个人身法却显得很笨拙,好像因为硬功练得太久,若不是唐天纵特地等他,他早已远远落在后面。


  老实和尚道:"卜巨,"来的果然是卜巨,看见陆小凤,他脸上又露齿中带着讥消的微笑,好像是在向陆小凤示威你不给老子缎带,老子还是来了。


  他身上居然也系着条缎带,颜色奇特,在月光下看来,忽而浅紫,忽而银灰,无疑也是用变色绸做成的。这种缎带本来只有六条,陆小凤身上两条,老实和尚、木道人、司空摘星各一条,再加上他们两条,已变成七条。


  六条缎带怎么会变成七条?多出来的这条是哪里来的?卜巨已得意扬扬的走上桥头,唐天纵脸色铁青,连眼角都没有看陆小凤。陆小凤知道就算问他们,他们也不会说,何况这时他已没时间去问。


  太和门里,已窜出条人影,背后斜背长剑,一身御前带刀侍卫的服饰,穿在他身上竟嫌小了些,最近他显然又发福了。但他的身法却还是很灵活轻健,正是大内四高手中的殷羡殷三爷。


  他的脸色也是铁青的,沉着脸道:"我知道诸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人物,可是诸位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茶馆,诸位要聊天说笑话,可来错了地方。


  他的人一来,就先打了顿官腔,大家也只好听着。这件事他们担的关系实在很大,心情难免紧张,脾气也就难免暴躁些,何况,这里的确也不是聊天说笑的地方。


  殷羡脸色总算和缓了些,看了看这六个人,道:"现在诸位既然已全都到了,就请进去吧,过了大月台,里面那个大殿,就是太和殿。"木道人道:"也就是金峦殿?"


  殷羡点点头,道:"皇城里最高的就是太和殿,那两位大爷既然一定要在紫禁之颠上过手,请位也不妨先上去等着。"他看了看卜巨,又看了看其中一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白发老头子,冷冷道:"诸位既然敢过来,轻功当然全都有两下子,可是我还得提醒诸位一声,那地方可不像平常人家的屋顶,能上去已不容易,上面铺着的又是滑不留脚的琉璃瓦,诸位脚底下可得留点神,万一从上面摔下来,大家的娄子都不小。"卜巨的脸色很沉重,已笑不出来,司空摘星好像也在偷偷的叹气。陆小凤一直到现在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刚想开口,殷羡忽然道:"你暂时别上去,还有个人在等着你。"陆小凤道:"谁?"


  殷羡道:"你若想见他,就跟我来。"


  他双臂-振,旱地拔葱,身子斜斜的蹿了出去,好像有意要在这些人面前显露一下他的轻功。


  他的轻功确实不弱,一蹿之势,已出去二四丈。陆小凤远远的在后面跟着,并不想压过他的锋头,殷羡更有心卖弄,又一个翻身,竟施展出燕子飞云纵的绝顶轻功。


  谁知他身形刚施展,突听"哩"的一声,一个人轻飘飘的从他身旁掠过,毫不费力就赶过了他,却是那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白发老头子。


  一进了太和门,陆小凤的心情就不同了,非但再也笑不出,连呼吸都轻了些。天威难测,九重天子的威严,还是他们这些武林豪杰不敢轻犯的。


  就连陆小凤都不敢。丹埠下的两列品级台,看来虽然只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几十块石头,可是想到大朝贸时,文武百官分别左右,垂首肃立,等着天子传呼时的景象,陆小凤也不禁觉得身子里的血在发热。


  世上的奇才异士,英雄好汉,绞尽脑汁,费尽心血,有的甚至不惜拼了性命,为的也只不过是想到这品台上来站一站。


  丹据后的太和殿,更是气象庄严,抬头望去,闪闪生光的殿脊,仿佛矗立在云端。太和殿是保和殿,保和殿旁,乾清门外的台阶西边,靠北墙有三间平房,黑漆的门紧闭,窗子里隐约有灯光映出,黯淡的灯光,照着门上挂的一块白油大牌,上面赫然竟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宇,"妄入者斩"殷羡居然就把陆小凤带到这里,居然就在这道门外面停下,道:"有人在里面等你,你进去吧。"陆小凤立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还认得字,我也不想被人斩掉脑袋。"殷羡也笑了笑,道:"我叫你进去,天大的干系,也有我担当,你伯什么?"陆小凤看着他,看起来他倒不像要害人的样子,可是到了这种掌管天下大事的内阁重地,陆小凤也能不特别谨慎,还是宁可站在外面。


  殷羡又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想不出谁在里面等你?"陆小凤摇摇头,道:"究竟是谁?"


  殷羡道:"西门吹雪。"


  陆小凤怔了怔,道:"他怎么会进去的?"


  殷羡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们也都在他身上下了注,对他当然不能不优待些,先让他好好的歇着,才有精神去接佐那一招天外飞仙。"陆小凤也笑了。


  殷羡又道:"这地方虽然是机密重地,可是现在皇上已就寝了,距离早朝的时候也还早,除了我们这些侍卫老爷,绝不会有别人到这里来!"他带着笑,拍了拍陆小凤的肩,又道:"所以你只管放心进去吧,若有什么对付叶孤城的绝招,也不妨教给他两手,反正我们都是站在他这边的。"刚才他虽然官腔十足,现在却像是变了个人,连笑容都显得很亲切,而且还替陆小凤推开了门。


  陆小凤也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轻轻道:"几时你有空到外面去,我请你喝酒。"屋子并不大,陈设也很简陋,却自然有种庄严肃杀之气,世上千千万万人的生死荣辱,在这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


  无论谁第一次走进这屋子,都无疑是他一生中最紧张兴奋的时候。陆小凤悄悄走进来,心跳得也仿佛比平时快了很多。


  西门吹雪正背负着双手,静静的站在小窗下,一身白衣如雪。他当然听得见有人推门进来,却没有回头,好像已知道来的一定是陆小凤。陆小凤也没有开口。


  门已掩起,灯光如豆,屋子里阴森并潮湿,他只觉得手脚也是冰凉的,很想喝杯酒。这地方当然没有酒,但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辛酸血泪。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是天下烦恼最多的人,天天要到这屋子里来的那些人,烦恼都远比他多得多。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回头,却忽然道:"你又到我那里去过?"陆小凤道:"刚去过。"


  西门吹雪道:"你已见过她?"


  陆小凤道:"嗯。"


  西门吹雪道:"她……她是不是还能撑得住?"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你也该知道她并不是个柔弱的女人,三英四秀江湖中名头,并不见得比我们差。"他脸上虽在笑,心却已沉了下去。决战已迫在眉睫,决定他生死命运的时刻就在眼前,可是这个人心里却还在挂念看他的妻子,甚至连他的剑都放了下来。


  陆小凤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人就是以前那个西门吹雪,但他又不禁觉得有些安慰,因为西门吹雪毕竟也变成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西门吹雪霍然回过头,看着他,道:"我女人是不是你朋友?"陆小凤道:"是。


  西门吹雪道:"我若死了,你肯不肯替我照顾她?"陆小凤道:"不肯。"


  西门吹雪的脸色更苍白,变色道:"你不肯?陆小凤道:"我不肯,只因为你现在已变得不像是我的朋友了,我的朋友都是男子汉,绝不会未求生,先求死。西门吹雪道:"我并未求死。"西口吹雪冷笑道:"可是你现在心里想的却只有死,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以前的辉煌战迹,为什么不想想击败叶孤城的样子?"西门吹雪瞪着他,过了很久,才低下头,凝视着桌上的剑。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剑。


  他拔剑的手法还是那么迅速,那么优美,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


  司马紫衣拔剑动作虽然也很轻捷巧妙,可是和他比起米,却像是屠夫从死猪身上拔刀。


  陆小凤忽然也问道:"我是不是你的朋友?"西门吹雪迟疑看,终于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我说的话,你信不信?西门吹雪又点了点头,陆小凤道:"那么我告诉你,我几乎已有把握接住世上任何人的出手一击,只有一个人是例外。"他盯着西门吹雪的眼睛,慢慢的接着道:"这个人就是你。"西门吹雪凝视着手里的剑,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异的红晕。灯光似已忽然亮了些,剑上的光华也更亮了。


  陆小凤立刻觉得有股森严的剑气,直迫他眉睫而来,他知道西门吹雪已恢复了信心。


  对一个情绪低落的人来说。朋友的一句鼓励,甚至比世上所有的良药都有用。


  陆小凤目中已露出笑意,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轻轻的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月明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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