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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母改嫁后,我成了京城白富美》

类型:枪战 战争 爱情 其它 2009 

主演:Fanny Louise Bernth Josephine Park  

导演:亚历克斯·豪尔 

剧情简介

随母改嫁后,我成了京城白富美

凤衾

光熙十八年腊月十八,春节前的最后一个黄道吉日。

京城一片银装素裹,从皇城西侧镇国公府中传来一阵阵锣鼓喧天的响声。十里红妆,一场宏大的婚礼正在进行之中。

镇国公世子萧靖远月初在边关抗击鞑靼,不幸受伤。

回京之后,虽有众太医全力救治,却药石罔效,眼看着就要为国捐躯了。最后由镇国公请旨,以婚事冲喜,希望能救萧世子一命。

萧靖远十四岁从武,十年来出生入死,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区区一个冲喜的要求,皇帝实在不好意思推拒,但这冲喜之人的身份却十分难以抉择。

家世太差、地位太低,只怕配不上那位曾骁勇善战、威名远扬的萧世子,可若身份家世高贵的女子,谁又愿意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做一辈子寡妇呢?

是以……权衡利弊之后,沐宜长公主愿为国分忧,将养在家中的庶女宋云荞嫁给萧世子冲喜。

此时的云荞正穿着凤冠霞帔,面无表情的坐在新房中。

与外头的漫天飞雪不同,房间里点着温暖的苏合香,云荞被扶着坐在铺着大红床单的千工床上,只听那两喜娘开口道:“夫人,世子爷就在床上躺着,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云荞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一股药香,夹在着苏合香的气息中,袅袅的盈在鼻翼间。脖子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云荞梗了一下脖子,将盖在上头的红盖头揭了下来。

喜帕下露出一张明丽动人的脸来,剪剪双瞳如一汪秋水,盛着妩媚温柔。

但云荞却没有心思欣赏镜中自己的模样,她将那沉重的凤冠解了下来,放在梳妆台上,纤细如葱的手指开始解身上的大红嫁衣。

宫中内府特制的七凤衔珠云锦嫁衣,听说这嫁衣原本是为公主所准备的,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拿来给她用了,按说是超了礼制的,原只有公主分位的人,才可以穿七凤嫁衣嫁人,而像她这样没有身份的庶人,只合穿单凤的嫁衣。

云荞却并没有觉得这嫁衣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将这嫁衣的暗扣和系带缓缓解开,露出里面雪白如素的中衣。那中衣白如缟素, 竟是一件规制齐全的丧服。

云荞做完这一切,才从梳妆台上站了起来,远远的看了一眼睡在床榻上,了无声息的男子。

最近这京城传闻最多的,就是关于这位身份尊贵却命悬一线的萧世子,听说他早已经死了,只因陛下惧怕鞑靼得知萧世子已死,向大魏发起反攻,因此才迟迟没有宣布他的死讯,还弄出冲喜这么一档事情来。

外头传言纷纷,但云荞不知真假,她只知道,她被长公主当成了礼物,献给了陛下,以完成这一次冲喜的任务。

床榻上的人似乎真的没有任何气息,云荞缓步走过去,在靠床一尺远的地方远远的看着那人。传闻中萧世子俊美无俦、貌比潘安,是京城贵女心中不二的良人,今日一看,却也果真如此。

那刀削斧刻一般的容颜,因是睡着,更显得柔和了几分,越发俊朗挺拔。那眉骨长得尤为惊艳,眉飞入鬓,菱角分明,若是那双眼是睁着的,只怕也是璀璨如星辰。

只可惜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却是如此的命运多舛。

像是失了神魂,云荞的手指竟无意间就触到了萧靖远的脸颊上,冰凉的触觉,使他感觉当真不像个活人,云荞愣了愣,听见外头有婆子回道:“夫人可要准备热水洗漱?”

“打一盆热水进来,我替世子爷擦擦身子。”愣怔过后,云荞却忽然站了起来,向外头人回道。

外面的人也怔了怔,片刻之后,脸上却闪过一丝笑来,嫁给这样一个快死的夫君,众人只当是云荞心中必有怨言,谁知竟还要给世子爷擦身子,想来这位新晋的世子夫人,竟不嫌弃他们的世子爷?

热水很快就打了进来,端着水盆的小丫鬟跟在婆子身后退了出去,那婆子脸上仍旧笑着,云荞没有说话,只朝她点了点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会照顾好世子爷的。”

房门咯吱一声又关了,将一室的温暖拢在了房中,红烛摇曳,就连窗棂上的喜字都似是鲜艳了几分。

云荞绞干了帕子,解开萧靖远胸口的中衣,温热的触觉在掌心散开,使她总算能感觉到,这张床上躺着的,还是一个活人。她细心又紧张的替萧靖远擦着身体,指尖慢慢变得有几分僵硬。

男人的身上肌肉紧实、线条分明,锁骨之下、胸口之上、以及肋下三寸处,各有几处伤疤,有新有旧,一看便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回来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他原不该是这般的死法啊!云荞咬了咬唇,眼眶一下子涨的通红,竟似有泪就要落下。

她是想要让他死,所以才会在他死前,替他把身子擦干净。

因为母亲曾说过,干干净净的死去,灵魂才会得到解脱。他已经死的这般冤屈了,她不想他到了那个地方,还不得安宁,云荞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流畅了很多。

很快,男人的身体便被她从上到下的一一擦过了,只避过了她所不熟悉的那个地方,等云荞做完这一切,她的后背已经微微有些发汗。

此时,她才解下了缚在身上的腰带,在萧靖远修长挺直的脖颈上绕了两圈,然后猛然发力,咬牙切齿的朝着两边拉扯。

床榻上的身体竟跟死了一样,半点动静也没有,云荞又下死劲拉扯了两回,指尖被纤细的腰带勒得通红,眼看就要成功之时,掌心却骤然松开。

她怎么可以!

云荞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新婚之夜,她竟然要勒死自己的新郎吗?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云荞吓了一跳,她从床上站起来,步履不稳的退后了几步。

罢了,反正连太医都说他已经活不成了,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只要留下这腰带,别人定会以为是自己勒死了他,想来也是一样的。

云荞心下稍稍平复,将收在袖中的一封书信压在了凤冠下面。

三尺白绫已挂在了横梁上,云荞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几乎与死人无异之人,颤了颤唇道:“以我一人之命,我母亲的冤屈只怕此生都没有真相大白的时日,委屈你跟我一起去了,镇国公府必不肯善罢甘休,到时候便会查出十年前的真相来,我母亲的冤屈也有沉冤得雪的一天。来生便是当牛做马,我愿意结草衔环,以报此恩。”

话音刚落,云荞使了力气,将红色绣鞋下的一张红木绣墩蹬翻,轻盈的身子顿时就挂在了梁上。

起先她和所有投缳自尽的人一样无助的蹬腿挣扎着,片刻之后,却慢慢的安静了下来,整个新房也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贴着喜字的红木镶螺钿圆桌上,那儿臂粗的龙凤红烛,一滴滴的滚落着烛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号角声,暗夜中的皇城一片火光,那大火将白皑皑的雪融化,滚热的鲜血撒在莹白的雪地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几个穿着甲胄的将士从新房外破门而入,看见房里的景象,只吓了一跳,其中一人飞快的走到床前,将一颗药丸喂到萧靖远的口中。

片刻之后,躺在床上毫无生息的萧靖远竟睁开了眼睛,入目所见之处,便是那一袭雪白的纱衣。

女子纤细的身子还挂在梁上,一旁年轻的将士看了一眼云荞的尸体,有些不明所以道:“少主,她……?”

萧靖远皱了皱眉心,他刚刚转醒,嗓音还有几分沙哑,只吩咐道:“把她放下来。”

长剑划过,女子的尸身落地,萧靖远却早已经上前,将那柔弱却犹带体温的身体揽入了怀中。

那是一张美艳绝伦的少女的脸,浓一分太艳、淡一分太素、顾盼神飞、明艳不可方物。而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此时早已紧闭了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眼,只留给这世间一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少主。”在萧靖远的脸上看出几分伤怀来,这使得跟着萧靖远出生入死的赵长胜不由多了几分疑惑,只忍不住问道:“她是……沐宜长公主的庶女吗?”

萧靖远没有说话,只是朝着那梳妆台抬了抬眼皮,赵谦会意,将那压在梳妆台下的信封呈了上来。

撕开火漆,里头竟是用鲜血所制的血书,上头写了云荞十年前和母亲一同进京寻亲,却得知生父另娶公主,母亲徐氏被害身亡,她被沐宜长公主以庶女的名义养在府中,终被献上冲喜……

血书的末尾亦写着:萧世子亦为小女子亲手所戮,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十年冤屈,愿以命相殉,只求还我母亲清白。

红烛未灭,喜字仍旧鲜红,妙龄的少女早已经没了生息,安静的靠在萧靖远的怀中。

这样的一张脸,便是想象一下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已不知会是如何的娇媚动人,但此时的她只是一具尸体、不会笑、不会哭、更不会撒娇。

萧靖远竟有一丝怔忪,方才他被毒药所控,虽六识封闭,五感不全,却仍似乎能感觉到她轻触过自己胸口的指尖,那冰凉的触觉似乎带来了丝丝的战栗,竟让他感觉胸口有些闷痛。

萧靖远沉默了片刻,只传令下去:“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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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熙十八年十二月,一场大雪将昨夜的杀戮掩盖,雪花化尽处,那些功过是非早已成了淹没在泥土里的渣滓。新皇登基,百废待兴,胜利者执起杯中酒庆祝,没有人知道因为这一场事变死了多少人。

当年的史书是这样记载的:景帝谢景元,又名靖远,乃太祖五世孙、当年的史书是这样记载的:景帝谢景元,又名靖远,乃太祖五世孙、先太子政之遗腹子,年少时被镇国公收养,卧薪尝胆、砥砺前行,终推翻乱政,大统皇权。然,景帝仁德,不忍杀戮同宗,薛太后一党,除沐宜长公主一人斩首之外,其余皆以郡王礼奉养。驸马宋澜勾结乱党,企图复辟之时,帝仍不忍治罪,言曰:“发妻之生父,应饶之。”

云荞是被一阵隐忍又急促的咳嗽声惊醒的。

晃动的夹板让她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在一艘船上,身体的疲累让她并没有马上醒过来,云荞仍旧阖着眸子,晃晃荡荡的感觉竟让她感到几分轻松。

比起在公主府时候的步步惊心,现在的云荞只想全身心的放松休息一会儿。

此时在这间逼仄的船舱中,除了云荞之外,还有一个二十七八岁,容貌极其俏丽的女子,只是长途跋涉,让她原本娇美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

徐氏听见动静,早已经醒了过来,她伸手探了探云荞的额头,昨夜的高热早已经退去,身边的孩子正有些不安的睡着,好似做了噩梦。

徐氏伸手搂住了云荞幼小的身子,将她纳入怀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她的后背,云荞小时候,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她都是这样彻夜不眠的照顾她,直到她康复为止,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徐氏想到这里,一双秀眉便越发紧蹙了起来,越近京城,很多事情也越来越清晰明了了起来。她原先最不敢相信的事情,如今分明就是真的,徐氏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掩着唇咳了几声,秀美的眼圈早已经红了。

前几日何家的下人带给她的话还犹然在耳,徐氏捂着仍旧抽痛的胸口,泪已经落了下来。

宋澜六年前进京赶考,谁知第二年家里就发了大水,将原本的田地都冲毁了,徐氏带着宋母一路逃至临县,过起了节衣缩食的日子,一年前宋母临死的时候,只拉着她的手,一定要让她带上云荞,进京寻找宋澜。

京城路遥、徐氏写了无数的信给宋澜,皆没有回音,她以为宋澜早就死了,却从宋澜落榜回乡的同案口中得知,宋澜已高中了探花。

徐氏这才变卖了田产,前往京城寻亲。

这路上走走停停,便又过去一年,直到一个月前,他们在扬州搭上了何家进京的商船,这一路才算顺当了不少。

何家的生意遍及整个大魏,在京城中也颇有人脉,徐氏这才央着船家打探宋澜,这一打听之下,却是吓了一跳。

京城确实有个叫宋澜、并且高中了探花郎的男子,只是……那年新晋的探花郎早已经被沐宜长公主看上,聘为了驸马,如今已是正三品的吏部侍郎了。

说起沐宜长公主,这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是当今圣上的胞妹,先帝最小的女儿,从小便受尽了宠爱,十六岁就嫁给了当时的权倾朝野的安国公的世子,只可惜两年后世子病故,从此她寡居安公主府,直到遇上了宋澜。

大魏礼教算不得森严,民风亦是开放,因此谁也拦不住公主改嫁,况且那宋澜高中探花之时,恰是二十有六,男人最似锦的年华,他素来长相俊朗出尘,颇有几分魏晋之风,早已让公主一见倾心。

有了荣华富贵温柔乡,谁还会记得千里之外的荆钗布裙糟糠妻呢?

徐氏的唇瓣颤了颤,又是一滴泪从脸颊边滑落。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云荞忽然感到脸上湿湿热热,她反射性的用手轻轻的划过脸颊,指尖的液体却早已经冰凉。

她都已经杀了那镇国公世子,镇国公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得知死在她的手中,定会找沐宜长公主理论,到时候再有她的绝命血书作证,必定会牵扯出十年前宋澜抛妻弃女、沐宜长公主买凶杀人的真相,她死不足惜,只要能为她的母亲报仇雪恨,她这辈子便没有白活。

云荞心里有些懊恼,明明大仇得报,可为什么还会在梦里哭醒呢?

云荞有些心焦的又在脸上抹了两下,她这半夜哭醒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她心里着急,手却不知为何被什么东西给握住了,再动不了了,只听耳边有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声音,开口说道:“云姐儿怎么了,别怕,母亲在这里呢!”

小姑娘这一夜都睡的不安生,先时在梦里哭哭笑笑的,这会子又乱挥动着双手,倒像是被梦魇了。

徐氏不忍叫醒大病初愈的云荞,也不忍她被噩梦所困,因此只柔声的唤着她,她的一条臂膀一直这样搂着她,早已经发麻,因此只换了一边,让云荞就这样依着,她又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外头的天色却已微微发亮,清晨的霞光照在水面上,印出一片波光粼粼。

徐氏揭开船舱边上的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听船家说,过了这一处,运河便到了香河段,真真的就到了京城的地界了。

徐氏正对着窗外的晨曦发呆,忽然听见一个沙哑又带着几分娇气的声音喊她:“母亲。”那声音中带着几分疑惑,几分惊讶、几分不可思议,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委屈的呜咽,怀中的云荞一下子埋入自己的怀中,用力的在她胸口蹭了蹭,瘦小纤弱的身子不住的抖动,一句句的喊道:“母亲……母亲……”

她哭得泪眼婆娑,等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像个脏兮兮的小破孩,徐氏的心都软了,仍旧把她抱在怀中,柔声道:“云姐儿怎么了,病都好了,怎么还哭鼻子呢,哭得鼻涕都出来了,可就不好看了。”

云荞一个劲的抱住徐氏,又是摇头又是笑,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她死死的将自己的双手搂住徐氏,生怕这只是她一场短暂的梦,等梦醒了,徐氏就又消失不见了。

徐氏被云荞搂得都喘不过气了,也觉得奇怪,又担心她是昨夜高烧烧坏了哪里,忍不住又用手摸摸她的额头,确认她并没有再发烧,这才笑着道:“云姐儿快把为娘勒坏了,不累吗?”

云荞依旧含着泪看着徐氏,这张脸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了,大抵是前世母亲惨死的景象太根深蒂固了,在公主府独自长大的那些年,云荞竟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徐氏,她想,一定是徐氏在责怪她,责怪她苟且偷生,因此连梦里都不肯相见。

如今大仇得报,她终于肯来见自己了吗?

云荞的泪越发汹涌,她伏在母亲的怀中,哭得久久不能平静。

此时却从外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来,里头还带着几分关切道:“宋家娘子,是不是云姐儿又烧起来了?怎么哭的这么厉害,等过了明天,船就靠岸了,到时候到京里找个大夫给姐儿瞧瞧吧,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烧傻了可就可惜咯。”

徐氏忙答道:“多谢周嫂子,云姐儿没事,想是烧了一晚上,如今饿了。”

徐氏说着,只拿了帕子,轻轻的把云荞脸上的泪痕轻轻的擦拭着,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问云荞道:云姐儿饿吗?娘给你弄点吃的去。”她说着,就要把云荞松开,没想到云荞竟像个小壁虎似的,紧紧的贴在了她的身上。徐氏见云荞这般,也有些犯愁了,只假装蹙了蹙眉道:“云姐儿乖,娘抱了你一整夜,膀子都抬不起来了,快让娘歇一歇。”

此时云荞心里已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这梦太过真实了,真实到徐氏的体温、心跳、一颦一笑都不像是在梦里。

云荞越这么想越疑惑,就下死劲儿狠狠的咬了咬自己的唇瓣,只觉得唇瓣生疼,等她反应过来,早有温热的液体渗入了口中。

徐氏原本只是劝云荞松开自己,谁知这丫头竟不肯松开,还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吓得她也不敢用强,只好又抱着她坐在铺边,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好好……云姐儿不让娘走,那娘就不走了,娘陪着云姐儿一起饿肚子……”

正说着,云荞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心中虽还有疑惑,却也依稀回想起,此时所发生的一切,正当年她母亲带她进京寻亲时候所发生的事情。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她竟没有投胎转世,却又回到了当年七岁时的模样。

云荞有些不好意思的捂着自己发出咕噜声的肚皮,怯生生道:“娘,我能跟你一起去做吃的吗?”她才刚刚见到徐氏,如果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她希望在梦里能和徐氏相处更长一点时间。

徐氏见她这么说,哪里忍心拒绝,只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好……我们一起做吃的去,云姐儿想吃些什么?”徐氏蹲下来,细心的帮小娃儿穿上了衣服,又帮她穿上了新做好的绣花鞋,徐氏的指尖就轻轻的触摸着那崭新的绣花鞋,想着从今往后,也不知道还有谁会帮云荞做鞋。

船在京杭大运河上一路穿行,到了香河地段,两旁的码头越发的密集了起来,临河有无数的货仓店铺、鳞次栉比、遮天蔽日,靠近京城,就连空气似乎都弥漫着繁华和天家的贵胄之气。

云荞站在商船的夹板上,远远的看着岸上各自忙碌的行人,船头的一间小舱中,透着清香的面疙瘩汤已经做好了,徐氏弯腰从船舱里出来,见云荞垫着脚往岸上看,就笑着道:“快别过去,仔细掉到水里。”

云荞转过头看了徐氏一眼,如星光一样的眸子弯成了月牙,笑着迎到徐氏的跟前,扑到她的怀中蹭了蹭。

她们正牵着手往船舱里去,就听见方才那跟徐氏说话的嫂子从前头的夹板上走过来,看见云荞起来了,眉眼也多了几分笑,紧接着却又蹙了蹙眉,同徐氏说道:“宋家娘子,方才我那男人说,今天咱不开船了,说是最近京城出了什么大事儿,有人要混进京城,所以进京的船都要严查,前头码头上排着成千上万的船只呢,咱也进不去。”

徐氏闻言,倒没有几分失望之色,毕竟她已经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富贵的京城,早一天进去、晚一天进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妨事,如今云姐儿的病也好了,在这船上有吃有住的,也没什么不好。”徐氏说着,只低头静静的看了云荞片刻,倒像是十分不舍一般。

云荞一抬头,就看见徐氏这满是忧愁的眼神,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

前世的她,此时不过才六七岁的孩童,自然不懂察言观色,可如今的她,却看见了徐氏眸中的不舍和绝望,只怕在她们进京之前,早已经听说了宋澜成为驸马的事情。徐氏一直隐忍不说,一是对宋澜旧情未泯、二也是不想让云荞知道自己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周嫂子,我做了鱼汤面疙瘩,你端一碗过去,跟周大哥也尝尝鲜。”徐氏眼中的纠结一闪而过,笑着拉着船娘进舱,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两人早已经感情甚笃。

这一艘商船乃是何家的产业,周家两口子也都是何家的下人,奉命将这一船的货物运往何家在京城的商号。虽然不是客船,但也会搭乘一些客人,赚一些微薄的船资。

徐氏和云荞是在扬州就上船的,沿路又上来几个客人,均是去往京城的商贾,有些还是何家的故交,只要持有何家几位爷们的名帖,就可以免费坐何家的商船,走南闯北,十分便利。

徐氏因是女眷,所以周嫂子特别给她安置在了船尾这两间小舱里头,平常云荞胆小,只在这后头的夹板上玩耍,前头竟是一次都没有去过。此时她吃过了面疙瘩汤,从小舱出来,徐氏从河中打了水上来洗衣裳,抬眼就看见云荞站在小舱上头的二层楼上,那边修着雕花的栏杆,若是胆小的人,不敢从船舷上过来,便可从上面,经过船家掌舵的舵房,往前头去。

徐氏就朝她招了招手道:“云姐儿,别乱跑。”船上有小孩,总是要十分留心一些,前阵子就有隔壁船上的孩子掉到了运河里,所性发现的及时,很快就救了上来,幸好云荞乖巧懂事,从来没在船上乱跑过,这一个月来,只在这后半艘船上玩耍,连前头都没有去过。

云荞其实也没想着要去前头,她只想坐得高一些,能看的远一些,又能让徐氏一直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那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了。

吃了大半碗的鱼汤面疙瘩,把肚子填饱之后,云荞就开始了她的飞速思考。

当时年少,并不能感觉徐氏的伤心,此时她却不想徐氏再那样的伤心一次,明明早已经知道了宋澜另娶公主,为什么还是非要进京寻亲呢?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村野妇人,如何能斗得过娇纵跋扈的长公主呢?云荞……想不明白。

与其这般,不如趁着船还没进京,她们打道回府,回到柳州,回到只属于她们两人的世界,岂不是更好?

云荞抬起头来,眸中早已满是热泪,她看着运河上黑压压排成了排的船只,忽然站起来,对着徐氏大喊道:“娘亲,我不想去京城了,我想回家!”

徐氏正弯腰搓着木盆里的衣服,闻言只抬头看着云荞,清早温暖的阳光照在云荞的脸上,少女虽然年幼,却早已出落得明艳动人,徐氏就想起两年前相士给云荞批的命格:此女的命格贵不可言,只可惜生错了地方,若是生在贵胄豪门遍地的京城,将来必可享无尽荣华富贵。

那时婆母尚在,听了这话便开口道:“她原就该跟着他父亲,在京城享福的。”后来婆母故去,临死定要让她带着云荞进京寻亲,她们这一路走来,眼看着京城就在眼前了,难道还要打道回府吗?

徐氏的眉眼拂过淡淡的忧伤,缓缓开口道:“云姐儿胡说什么呢?你不想见你爹爹了吗?不想把你绣的帕子给你爹爹了吗?”

云荞脸上闪过片刻的怔忪……她忽然就记起了她曾给她父亲绣过一方帕子,母亲说父亲隽秀俊逸、最是兰芝玉树一般的人品,所以她特意选了岁寒三友的花样,细心练习,绣了一方帕子,原是哄他开心的,却只换来一个嫌弃的眼神和几声冷笑。

“不想。”云荞眨了眨眼,把眸中瞬间的泪意憋了回去,冲着夹板上的徐氏道:“我只想和母亲在一起。”

徐氏微微一愣,笑容却僵在了唇边,云荞还那么小,她应该还什么都不懂吧……她又带着几分娇宠道:“云姐儿当然会跟娘亲在一起,等寻得了爹爹,咱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话说的圆满,竟像是真的一样,徐氏脸颊的笑容也越发深邃了,印着碧波荡漾的湖面,美如洛神。

云荞亦被母亲的美貌所震撼,只觉得她那生父宋澜,是世上最大的傻子,有像徐氏这样的原配在,一个沐宜公主算什么,便是天上的仙女,只怕也难入眼了。

母女俩各怀心事,徐氏也不跟云荞争执,云荞毕竟大病初愈,虽然已是十几岁姑娘的思想,但身子不过才七八岁,午后吃了点汤水,就躺在床铺上昏昏欲睡。她心里不敢睡,只怕这一觉睡下去,就醒不过来了,又回到阴曹地府去了,无奈身子实在支撑不住,便搂着徐氏的腰,将头靠在她的大腿上,恋恋不舍的阖上了眸子。

这一觉只睡到酉时,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见自己还在船上,只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她此前并非是在做梦,自己是真的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云荞心里激动,如今她既然能重头再来,自然是要劝徐氏离开京城,回到柳州的,母女俩就算是贫寒度日,至少也能一直在一起。

云荞一想到这些,便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就惊动了外头的徐氏,只见徐氏拿着一只做到了一半的绣鞋,从帘外探进半个头来,笑着问道:“云姐儿是梦见父亲了吗?笑得那么开心。”

云荞一听这话,小小的眉心就皱了皱,有些不屑道:“才没有!”

徐氏见云荞一下子就沉了脸,倒是有些不解,加之早上她又说要回柳州去,越发就觉得她心思难懂,正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就听见周嫂子在船舷上冲着这边道:“宋家娘子,还没做晚饭吧,我来那边吃吧,我男人上岸去了,也不知道去哪个馆子里吃独食去了,我也弄了几个小菜,咱娘几个也喝一盅。”

船娘朴实,且又是跑江湖的,骨子里就有一股豪迈,徐氏听她这么说,就应下了道:“多谢周嫂子,云姐儿才睡醒,我给她洗把脸就来。”

云荞就被徐氏抱着起身,打了水洗脸擦手,收拾齐整了,这才拉着她的手往前头船娘住的小舱去。

此时天还没有黑,落日的余晖在运河的水面上映下粼粼的波光,去往京城的船只一艘连着一艘,好像没有尽头一般,通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销金窟。

见徐氏母女已经来了,周嫂子从柜子里拿出一壶酒来,神秘兮兮的对徐氏道:“这是我那男人偷藏的,说是西域的葡萄酒,我见他喝过一回,据说是甜的,今天咱也尝尝。”

徐氏没有推辞,任由周嫂子替她满上了一杯,那酒红色的玉液倒在白瓷杯中,越发看上去妖冶醉人。徐氏心中感叹,便端起了酒杯道:“周嫂子,这一路走来,若不是你对我们母女多加照顾,云荞的小命儿只怕也没了。”徐氏说着,只朝云荞那边看了一眼,微笑道:“云姐以茶代酒,也敬周大娘一杯。”

云荞便索性道:“我也要喝葡萄酒。”云荞毕竟不是小孩子,知道这葡萄酒和平日他们喝得酒不同,带着点甜味儿,小孩子稍微喝上一口,也是无所谓的,便开口央求。

徐氏正要回绝,一旁的周嫂子却已帮云荞倒上了小半杯,笑着道:“好,云姐儿也尝尝。”

云荞这才端起了酒杯,朝着船娘举杯道:“周大娘,谢谢您一路的照顾,明儿我和我娘就要回柳州去了,以后就不能再搭您的船了。”云荞说完,微微一仰头,已经将杯中的酒水喝尽了,只留下徐氏,一脸茫然的看着她,未及开口,就听周嫂子疑惑道:“怎么?你们要回柳州去?”周嫂子转头看了徐氏一眼,见徐氏也是一脸茫然,倒是越发不解了。

徐氏终究没当着人的面驳云荞,茫然过后,脸上又是惯有的微笑,并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头便饮尽了。

一顿饭相顾无言,从船舱里出来,徐氏这才蹲了下来,两手扶着云荞幼小的肩膀,双眼正色的看着她道:“云姐儿,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要回柳州去?你不寻你的父亲了?”

徐氏看着云荞,夜幕笼罩,月亮才将将从东边升起,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她用纤细的手指整理着云荞被晚风吹乱的发髻,眼神格外的平静。

云荞的心颤了颤,即便知道这一路走来,找到宋澜便是徐氏心中的支柱,但……一旦真的见到了他,这一切的发展,又会同前世一样。

她不想再失去徐氏,不想再重蹈覆辙。

云荞贝齿紧咬,小手握拳,终究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船上的风更比别处大,徐氏看着已然入睡的云荞,心中百转千回。先前她以为云荞并不知道她父亲的那些事情,可如今见她病好后的情形,竟像是知道了一样,尤其是不想进京这一想法,越发让徐氏确定了心中所想。

先前云荞是极希望能早日进京见到父亲的,每日里都会搂着她的脖子问道:“娘亲,船儿什么时候能到京城呀?云姐儿什么时候能见到爹爹呀?”

可是……高烧这一场后,云荞对她要见父亲的事情,却绝口不提了,只口口声声的说要回柳州去。

真的要回柳州去吗?她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京城……

徐氏坐在这狭小的船舱里,听着外头呼啦啦的风声和云荞睡梦中安稳的呼吸声,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站起身来,从小舱的铺盖下取出几样东西,顺着狭窄的船舷,一路走到船头上去。

河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越发显得烟波浩渺,夜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有点乱,她轻轻的拢了拢自己凌乱的发丝,未及瞧见夹板尽头站着的高挺笔直的身影,矮身走进船家所住的那一间船舱。

周嫂子正在油灯下做针线,豆大的火光因帘子的闪动微微一跳,她抬起头来,看见徐氏从外面进来,未及起身,那人却双膝一曲,跪在了她的面前。

这十几年来,周嫂子在这条运河上走了何止上百个来回,平心而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徐氏这般标志的小媳妇。

昏黄的火光下,徐氏风髻雾鬓,朦胧的就像是画中的美人图,她抬起头来,眼中早已经蓄满了泪光,楚楚的看着周嫂子,一时只不知道如何开口。

终是周嫂子先慌了神,上前一步扶起徐氏道:“宋家娘子这是做什么,老婆子我可当不起你的大礼啊!”

徐氏却仍旧跪在地上没有动,只是伸手握住了周嫂子那双布满了老茧的双手,含泪道:“先前周大哥差人去打探来的消息,嫂子您也知道了,我这亲只怕已经寻不得了,只是……云姐儿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她跟着我长途跋涉、千里寻亲,就为了见她父亲一面,我说什么也不能把她再带回柳州……”

徐氏说着,眼里的泪不停的滑落下来,顿了片刻才道:“明日一早,我便下船去,另寻了回南方的船离京,只求嫂子看在我们一路同行的份上,能帮我把云姐儿送给她父亲,她父亲原不是负心薄幸之人,想来会念在骨肉亲情,留下云姐儿的。”

船娘听到这里,又回想起今日云荞在舱中说的那些话,早已经明白了一二。这徐氏看似柔弱,竟会有这样决绝的想法,如今南边并不比北边平安,时而便有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她一个女子回南方,无疑是九死一生,饶是如此,她也要把云姐儿留给她的生父,可见她一番慈母之心,终究还是不忍心孩子跟着她颠簸受苦。

“可是,大妹子……”周嫂子眼眶一红,险些也要落泪,只拉着徐氏起身在铺沿上坐下道:“柳州离京城何止千里,你一个女流之辈,怎么回的去?”她心中隐隐已经猜出,徐氏虽说要回柳州,想来只是托词,等她一答应安顿好云姐儿,只怕她就会找个地方,自我了断。

徐氏蓦然被人看穿了心思,却丝毫并没有感到心虚,神情反倒越发泰然磊落,只将她一直捧在怀中的一个红木小匣子递到船娘的怀中,继续道:“周嫂子,我和云姐儿一路北上,早已经囊中羞涩,这是我出阁时我娘给我的几样首饰,您若不嫌弃就收下了,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船娘见她如此,如何肯收,又见她心意已决,只推搡道:“好妹子,你所托之事,我只尽力便是,这是你母亲给你的嫁妆,不如就留给云姐儿,将来陪着她出阁,也算是让她对你有个念想。”船娘说到这里,早已经泪流满面,握着徐氏的手道:“好妹子,你说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就这么命苦呢,你答应嫂子我,千万别想不开,好好的回柳州去,知道不?”

徐氏一边落泪,一边点头,见船娘这么说,早已经放下了心来,眼见着夜已深沉,便起身道:“嫂子,那我先走了,明儿一早我就不来回嫂子了,要是云姐儿醒来见不着我了,您千万帮我哄着她。”

听徐氏的意思,是不想等到天亮再走了,到时候孩子一醒,她想再走,只怕也难了。

船娘点了点头,亲自把徐氏送到了门口,见她顺着船舷往后头去了,这才回到自己的舱中,只捧着徐氏给她的那一个小红木匣子发呆。

******

徐氏回到小舱中的时候,云荞仍旧睡得香甜,不管心中有多少伤痛酸楚,只要一看见孩子的睡颜,仿佛就都忘了一般。徐氏伸手轻抚着云荞的脸颊,脸上仍旧是温柔的笑。

柳州……她是回不去了。

当年宋澜只是一个穷书生,是她不顾家人的反对,一意孤行的要嫁给他。为了宋澜,这些年她早跟娘家断了关系,此时她还有什么颜面回去。

至于宋澜,既已另娶了公主,做了驸马,那又把自己当什么呢?

徐氏脸上又落下泪来,睡梦中的云荞似是感知到了她的伤心,竟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略有些粗糙的掌心,枕在了她的脸侧。

曾经的徐氏,也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而如今她的掌心,早已不复当年的细腻柔滑。

思来想去,既打定了主意,徐氏反倒不伤心了,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重新帮云荞盖好了被子,将放在小几上的一个针线笸箩拿了过来,里头还有一双快要完工的绣花鞋,趁着今晚月色正好,在舱外赶工出来,也算是她留给云荞的最后一样物件。

******

船在午后就靠了岸,船老大在岸上吃了过晚饭回来,还带了几个客人上船。

此时一众人便都在二楼的舱内,几个客人商议完事情,矮着身子从外头出来,就看见一个身姿挺拔、脊梁笔直的人男人站在最前头的夹板上。

男子面无表情,眼底看似没有丝毫情绪,但即便这样站着,还是让来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他的气势之下,忍不住就感觉自己矮了几分。

其中一个穿着青布直缀戴文士帽的男子就上前拱了拱手道:“国公爷一路辛苦了。”

被唤作国公爷的男子神色仍旧毫无波动,只是稍稍点了点头,转头问那文士道:“京里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让商船进去?”

那文士姓刘名安,是镇国公萧昊焱身边的一名谋士,此次镇国公奉命监察漕运,因此搭了何家的商船进京,一路上明查暗访各码头对商船的课税,因船到了香河段,府上的幕僚便亲迎了出来,索性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刘安听萧昊焱这么问,便开口道:“是沐宜长公主的长子、安国公的嫡长孙不见了。”

“不见了?”萧昊焱闻言,只蹙了蹙眉心,沐宜长公主的大名,只怕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安国公的嫡长孙,便是她嫁给安国公世子时所生的儿子。只可惜安国公世子福薄命断,这驸马没做几年,就一命呜呼了。身为公主,沐宜长公主自然不会为了他终生守寡,是以安国公世子过世不过两年,沐宜长公主就看上了当年的探花郎宋澜,两人喜结连理,掐指一算,这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沐宜长公主改嫁的时候,小世孙不过才四五岁,如今又过去五年,顶多也就是一个十岁的孩童。一个十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这样平白无故的不见了,也实在让人怀疑。

刘安见萧昊焱脸上似有些疑窦和讥诮,只接着说道:“国公爷这几个月不在京城,有所不知,两个月前安国公向户部呈了折子,要将自己的爵位直接承袭给小世孙,这事情本来陛下已经应了,原是要选了黄道吉日将此事办了的,没想到安国公病势骤然加重,没几天就过世了……”

萧昊焱一边听着,一边暗中分析,一个多月前,他在南边的时候,就听闻了安国公病故的消息,镇国公府和镇国公府也算故交,只是他皇命再生,不便回京奔丧,便写了书信,命家中幕僚一应处理好此事,因此便也没再多想什么。

他正要再问下去,便听刘安继续道:“就在三日之前,安国公出殡之日,小世孙不见了。”

大世家办红白之事,向来琐事冗繁、人多事杂,这样的情况下弄丢一个孩子,看似再正常不过……但是,摆在小世孙即将要承袭爵位这个当口,也实在不得不让人想入非非。

萧昊焱见刘安和自己所想一致,只略略的思索了片刻,最后却摇摇头道:“大家族里头的腌臜事情,我们就无需多管了,小世孙有这样一个母亲,想来也会想尽办法让其脱险的。”

刘安闻言,却是蹙了蹙眉心,这沐宜长公主仗着自己是先帝的幼女、又是今上的胞妹,一向在这京城作威作福惯了,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看她笑话的只怕不在少数,只是可怜了那孩子,不过才十来岁。

他们俩正说着,从船后的夹板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此时已是子夜,船上的人皆已休息,萧昊焱转身扫了一眼,月光如洗、河面静谧,船后并无动静。

刘安今日上船之时,早已经将这船上所有客人的身份查了一遍,此时也不由有些八卦道:“说起这个沐宜长公主,这船上倒是有两个人,跟她有莫大的关系。”

萧昊焱对这些八卦向来不感兴趣,但见他说的有几分眉飞色舞,倒也勾起他几分好奇,只听他继续说下去道:“这船上有一对姓宋的母女,便是驸马宋澜在柳州老家的妻小……”

萧昊焱蹙了蹙眉心,似是想要回想一下这船上是否有这两人,一时却想起了方才他站在夹板上,隐约听见的那小媳妇与船娘在舱中所说的话。

难道就是她?

萧昊焱对徐氏的长相并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她是个柔弱的女子,说话声倒是很好听,常听她站在夹板上,喊她的闺女“云姐儿……云姐儿……”想是只有慈母,才会有这般宠溺的声音,像把人捧在掌心中一般。

只是……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萧昊焱自觉有几分无聊,挥了挥手命刘安退下,他则仍站在夹板上,任子夜的凉风将自己包裹其中。

十几年了,他从马蹄碎骨、横尸遍野的沙场回来,成为毫无兵权在手的一名文官,已经十多年了。但只有在这样深邃冰冷的寒夜,他还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热血,仍旧在沸腾。

所有的一切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萧昊焱摇摇头,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抛去,转身登上了船只的二层小楼。

站在商船的最高处,负手而立,萧昊焱将那苍茫的夜色尽收眼底。

今夜的月光竟然这般亮,他低下头,看见在那狭窄的船舷上,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子,正低头缝着什么。

许是这明亮的月光对于她要做的活计仍显得晦暗了,她时而将手中的针线拿起来,朝着月亮的方向照几下,等看清了下针的地方,再静静的低下头,一丝不苟的缝着。

萧昊焱眯眼辨认了片刻,见她手中做着的,竟是一只精致的绣花鞋。

这个女人,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个夜晚,也在为自己的女儿,缝制着绣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竟已慢慢发亮,不知不觉中,萧昊焱竟站在这船顶上,看着一个女人做了一晚的绣鞋。

而她掌心的那只鞋子也终于做好了。

长久的劳碌,让她起身时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扎进这冰凉的运河水中。这让站在船顶的萧昊焱倒是心下一紧,见她慢慢扶住了边上的栏杆,这才松了一口气。

徐氏缓了好一阵,这才慢慢的睁开眼睛,天已经快亮了,用不着多久,云荞也该醒了,她若是再不走,只怕没有机会走了。

徐氏叹了一口气,又低头看了一眼刚刚才完工的绣花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好歹……赶在了自己走之前,把这双鞋做完了。

******

船舱里静悄悄的,只有小女娃均匀的呼吸声,徐氏看见云荞的睡颜,熬夜的憔悴都好似好了不少。她将新做好的绣花鞋放在了床头,想象着云荞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新鞋,一定会特别的高兴。

光是这么想一想,徐氏都觉得很幸福,但天色已经越来越亮,还是到了要走的时候。

徐氏闭了闭眼,将自己的几件旧衣服都收拾好了,扎成一个包袱,背在身上。

她原先还有几件好衣服,可这一路上吃喝赶路,需要不少钱,等她们到京城的时候,早已经典当得差不多了。

徐氏做完这一切,往门口走了几步,却最终停下了脚步来,她原是想不再看云荞一眼的,可是……一旦跨出了这间狭小的船舱,她们俩从此后便是天人永隔了。

徐氏终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几步走到床铺边上,伸手捧住了云荞的脸颊。

她不知是在梦里梦见了什么,肉嘟嘟的脸上竟还有几分愁容,就连眉心都皱起了几分,徐氏看了她这副模样,心下又是不舍,只伸出手指,在她的眉心轻轻的抚了抚,最后只小声道:“云姐儿,你一定要乖乖的,听你父亲的话……”

徐氏说完这一句,只觉得胸口疼得快要不能呼吸,她吸了吸鼻子,将马上要落下的泪忍回了眼眶,终于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船舱。

船上无处可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时候早有人已经起了。

徐氏走到船头的时候,只稍稍回头,就看见船娘周嫂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起了,她撩开了帘子,看了一眼就要离开的徐氏,忽然喊道:“大妹子……你真的要走吗?”

徐氏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已是落了下来,却冲着船娘微微一笑道:“云姐儿,就拜托嫂子了。”

徐氏说完,已踏上了通往岸边的跳板,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

云荞是被一阵嘈杂声给吵醒的。

他们的商船昨夜停在了香河段,此时再往前开,大约两个时辰便能进入通惠河,通惠河两岸便是大大小小的漕运码头,从南方来的船只将船上的货物搬入通惠河两岸的码头,再源源不断的运入京城。

船老大开船前会检查一下船上的客人,然后大喊一声:“开船啦!”

听到这个声音,船客们便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坐好,等船入了河道,平稳通行了,大家再做自己的事情去。

云荞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徐氏不见了。

但徐氏从来不会乱跑,她便以为徐氏是去了前头的小厨房给她做早饭,可云荞进去一看,里头的煤炉子是冷的,徐氏并不在这里。

云荞怕水,不敢往船边上走,因此只爬上了二层的船顶,看见前头船娘正在晾衣服,便喊道:“周大娘,您看见我娘了吗?”

船娘一惊,方想起此时时候不早了,云荞也该醒了,她方才只顾着做事情,竟忘了去后头看她一眼,如今小姑娘亲自问了过来,她倒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云荞毕竟也不真的只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了,见船娘忽然就变了脸色,心下已经有些疑惑,也顾不得害怕,只扶着木楼梯“噔噔噔”的往前头去,喘着气跑到了船娘跟前,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她问道:“周大娘,我娘呢?”

云荞长得好看,年纪又这样小,白嫩的小脸因为惧怕越发显得苍白柔弱,眼看着她眼眶里的泪就要落下了,船娘只一把搂住她道:“云姐儿别怕,你娘回柳州去了,嘱咐我把你送去你爹那里,等见着了你爹,你就有好日子过了。”

云荞大骇,惊得连叫都叫不出声,只是不可置信的推开船娘的怀抱,往后退了两步道:“不会的,我娘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她是真的没想到……徐氏会这么做!

前世,她明明是亲手把自己送到了宋澜的府上,虽然伤心欲绝,却没落半滴眼泪,坚强的像个局外人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云荞不住的摇头,终于大声尖叫出声,一定是自己……自己太过着急……太过害怕徐氏受辱,想着和她一起回柳州去……以为只要她们一走了之,前世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是从柳州到京城,她们走了一年,徐氏怎么可能就仅凭她几句话就放弃呢!

云荞猛然想通这一点,拉着船娘的袖子,跪下来道:“周大娘,我要去找我娘,请你让周大叔把船停一下……”

商船在大运河上平稳的航行着,前头后头都是往来的船只,这时候刚刚起锚,压根停不下来。

云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她看着逝去的流水,只一个劲的朝着船娘咚咚的磕头,忽然间身子一偏,已是急火攻心,晕倒在了夹板上。

******

下了船的徐氏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找了河边的一棵大树,躲在树后偷偷的看着小舱外的动静。直到天色透亮,船老大起锚开船,也没有见到云荞的身影,徐氏这才依依不舍的挪开了视线,身体靠着大树,缓缓的蹲坐下来。

胸口又袭来一阵钝痛,徐氏捂着唇咳了几声,拢在唇瓣上的绢帕已染上了一丝血色。徐氏看着那鲜红的血色,微微阖上眸子。

若不是得知自己身染沉疴,将不久于世,她又如何舍得与云姐儿分开呢?拖着这样一个身子,只怕还没回到柳州,她就已经病死在路上了。

徐氏捂着唇又咳了几声,终究是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有些沉重的迈出了步子。

不远处跟着徐氏下船的萧昊焱,便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支着一株露出白皮的枯树上,肩头不住的颤动着,却仍旧倔强的往前去。

萧昊焱正惊讶于自己为何要跟随徐氏下船,就听见不远处的水面上,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声响,那刚才还支撑着树干的背影,竟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了,独留河岸边一方带血的丝帕和水面上一圈白色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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