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窄播，作者 | 崔绮雯，监制 | 张娅

9月的周末傍晚，北京一家街舞工作室里，一群打扮入时的年轻人正在课室学舞。音响里播着的，是韩综《街头女战士》中最火的音乐《Smoke》。

有趣的是，课室里二十多个人中，我们看到了不下五件球衣——有英超热刺球队的，巴黎圣日耳曼的，还有一些辨识不出来队徽的撞色复古款，以及无法分辨是赛车服还是足球衣的宽松运动服。

国内最有名的舞社之一 、杭州 Old Dog 的课堂视频中，球衣成了街舞老师们选择

「今年越来越多人穿球衣了。」Jackie （化名）告诉我们，穿宽松球衣跳街舞还是个新鲜事。她新买了好几件球衣和赛车服，尽管自己不看球，足球听起来和街舞八杆子打不着，但看到韩国的编舞师和街舞老师都这么穿，就学过来了。

在小红书和微信搜索中，「球衣穿搭」的内容，从去年卡塔尔世界杯开始前一直火到了现在，并且，走出了足球爱好者圈子。

不仅是中国街头潮流文化浓度最高的地方出现球衣。全球的明星，如金·卡戴珊（Kim Kardashian）、贝拉·哈迪德 (Bella Hadid)、朱莉娅·福克斯 (Julia Fox) 和蕾哈娜 （Rihanna），韩国组合 BLACKPINK 都在公开场合拥戴这种复古球衣打扮。

穿着巴黎圣日耳曼老球衣的卡戴珊

在 TikTok 上，球衣穿搭相关内容，至今已经获得了超过 3.46 亿次浏览量，人们还有个专门的名字来称呼这个潮流——Blokecore。

球衣休闲穿搭历史悠久，但「Blokecore」这个词却是个新东西。它最早出现于2021 年，是一个完完全全在 TikTok 走红的名词。

2021 年底，兰登·亨特利 (Brandon Huntley) 在圣诞节收到了一件球衣。他住在美国，23 岁，每天玩 TikTok，而且很热爱英式足球。收到球衣，穿上喇叭牛仔裤打扮一番后，他觉得自己像是个 50 岁的英国「街头小混混」，有点好笑但又觉得很喜欢……于是就在浴室门口拍了视频，开玩笑说这就叫 Blokecore 时尚。

毕竟，「bloke」是老派的英语俚语，听起来像一个简单直接、打扮邋遢、随时准备好去酒吧喝一杯的英国男人。亨特利当时自嘲道，这也许是就是 2022 年最潮打扮。

亨特利拍摄的视频截图

在大洋彼岸的英国，同样 23 岁的马克斯·卡费（Max Keefe），家里是三代切尔西球迷，因为给一家二手服装 app 工作所以很关注时尚。

工作之余，他经常在 TikTok 和 Instagram 上发布自己最近穿的衣服，也因而走红。这些照片和视频，不少就是球衣+牛仔裤。

卡费所展示的球衣搭配

这些 20 岁出头的年轻人，成了 Blokecore 风潮的几个带头人。

有意思的是，在 Blokecore 走红的同时，英文互联网上还同时流行着很多「core」，例如：Normcore，指朴素舒适风格；Barbiecore，就是穿得像芭比很粉嫩的风格；Balletcore，则是把芭蕾舞者的打扮融入日常穿着，这个风格也因为得到 BLACKPINK 成员 Jennie 的青睐，变得十分受欢迎。

Jennie 已经是 Balletcore 风格的代表人物

「core」作为后缀，也是一种 TikTok 上的一种文化——从字面上，可以简单理解为「小众趋势」或者「xx风」。根据时尚心理学家莎凯拉·福布斯贝尔（Shakaila Forbes-Bell）的研究，人们用 core 结尾给不同的时尚风格或者生活方式命名，是为了用来标榜自己小众和独一无二。

所以，也可以这么理解，Blokecore 缘起于一群 20 岁出头、既念旧又热爱足球文化的年轻人，他们通过在互联网上穿着球衣寻找身份认同。

伦敦东部，《窄播》在当地 Vintage 市场遇到了贩卖二手 Vintage 球衣的摊主 Chris。

「Blokecore 本来就是普通人的日常穿着，很平易近人。」Chris 说。他们家就在西汉姆附近，所以一直都支持英超的西汉姆连队，穿球衣是社区文化的一部分，也是他家庭生活的一部分。有时候他不太能理解「潮」在哪里。

尽管如此，因为有利可图，Chris还是做起了二手 Vintage 球衣的收藏和售卖生意。在他的摊位上还有他从欧洲各处收刮的古董球衣，价格在 300 英镑以上。

不少媒体和分析师认为，尽管现代足球文化的起源地在英国，Blokecore风潮包括足球球衣的日常化，是一种美国产物。

如果只从风格上讲，Blokecore 风格确实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效果，甚至有点朴素：足球上衣、Levis 505 等宽松牛仔裤，阿迪达斯的 Sambas 或者Gazelles 运动鞋，再来一件拉链运动服，或者加一顶渔夫帽。

英国 1980 年代赛场观众的日常着装，图片来自伦敦的青年文化博物馆

英国摇滚乐队 Oasis 的主唱利亚姆·加拉格尔 (Liam Gallagher)就是 Blokecore 风格代表人物。

虽然在英国家喻户晓，但他并不太在意打扮，经常穿着球衣和牛仔裤，或者全套运动服，带着渔夫帽，头发蓬乱地出门，就像是个只是喜欢足球的普通英国人。

绿洲乐队的两位主唱，加拉格尔兄弟穿着茵宝复古球衣的照片

Blokecore 的风格灵感来自 1970-1990 年代英国的工人阶级的休闲时尚。这也是为何 Blokecore 在国内被称为「老爹风」的原因——像是叔叔和父辈们会穿的风格。但 blockcore 风格打扮的工人阶级，曾是品牌避之不及的群体。

英国工人阶层最爱的活动就是看球，他们当中也有不乏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1985 年欧洲杯决赛中，大批利物浦球迷向尤文图斯发起冲锋，现场造成 39 人死亡，几百人受伤。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Burberry 的格纹图案在应该工人阶级中变得十分流行，尤其是 Nova 格纹帽子，深受工薪阶层球迷的欢迎。

为了不让品牌形象受影响，Burberry 一度将 Nova 格纹图案从其生产线中淡出，并停止销售曾经标志性的 Nova 格纹帽子。当时，Burberry 的格纹只出现在 5%的产品中。

Burberry的 Nova 格纹帽子（右下）也是 1990 年代球迷的最爱

2000 年代初，随着贝克汉姆、 C 罗、梅西等世界级足球明星的出现，以及顶级足球俱乐部在全球变得更加值钱，品牌也开始转变对球迷群体的态度。尤其是足球在美国的兴起，让美国人在近几年开始像喜爱篮球和棒球一样，开始接受 Blokecore 并且将它美国化。

美国明星，就是这些人群中的最热烈拥抱 Blokecore 的人群之一，比如在社交媒体上拥有超过 1700 万粉丝的美国说唱歌手 A$AP Rocky 。在去年发布的 MV 中，他穿着前曼联球星埃里克·坎通纳 (Eric Cantona) 的球衣演出。「足球正在经历一个巨大的流行文化时刻。」他接受采访时说。

A$AP Rocky 的 MV D.M.B 截图

品牌很快就看到了欧美市场的大蛋糕。

2022 年，Gucci 和阿迪达斯都推出了复古运动休闲服系列。巴黎世家也跟阿迪达斯合作，让美国名模贝拉·哈迪德 （Bella Hadid）穿上了超大号球衣。

蕾哈娜在参加葡萄牙音乐节时，也穿了这个这款球衣，不过更多走她自己的风格，例如加上了头巾和大金链子。

而让品牌更主动拥抱 Blokecore 风格的，是最近这些年中产阶级和精英消费者的态度转变：不要炫富，低调，像个普通人，更街头一些。

「如今，尤其是在社交媒体上，中产阶级和精英成为批评的主要目标之一。我认为他们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其他人。」伦敦艺术大学伦敦时装学院的学生，同时是 Blokecore 研究者的 Kateleigh Tome 早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到。

但经过几年的明星推动和包装，Blokecore已经是变得更多元，没有这么平民化。

有研究者认为，这股风潮有自己的讽刺之处。Blokecore 本来植根于工人阶级，但被很有时尚意识的人所挪用。精英阶层花了很多努力，甚至非常高的价格收购绝版和二手球衣或者购入奢侈品牌的 Blokecore 时尚单品，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毫不费力的「英国街头小混混」。

不仅是明星和奢侈品牌，足球俱乐部也在借用 Blokecore 背后的街头文化风潮，给自己打造新的 IP——英国人很在乎的足球社区文化本身变得没那么重要，但这个品牌潮不潮很重要。

False 9 是一家英国机构，帮助球星和球队做跨界创意，也可以帮助球队做品牌转型。它的创始人乔丹·怀斯 (Jordan Wise)之前接受采访时提到了一个有趣的案例：巴黎圣日尔曼（PSG）。

「很多购买PSG球衣的人，不会关心球队的联赛排名，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可能不喜欢足球。」他认为，这正是这些人对俱乐部的价值：一个不受球迷文化影响的市场。粉丝的热爱不会因为球队成绩有太大波动，也无需受制于球迷文化中的排他性。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巴黎圣日尔曼的消费者，不一定是自家球迷，受众一下广了很多。

巴黎圣日耳曼和潮牌 Stüssy 的合作款球衣

虽然足球成绩上并没有到最顶尖，但在过去的几年内，PSG成功地将自己打造成时尚潮牌：全球开设专卖店、与 Dior 和 Stüssy 等时尚品牌合作，通过这品牌接触到很多热爱时尚的消费者——但不一定是球迷。

在怀斯看来，「与街头服饰品牌合作，可以让俱乐部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但要做到这一点，他们的思维和外观必须有所不同：不像俱乐部，而更像运动服装品牌。」

去年，PSG在纽约最昂贵的地段第五大道开设了旗舰店，也是他们全球的第 16 家门店，定位都往奢侈品和潮流品牌对齐，店铺的旁边还有路易威登和华伦天奴。

PSG的其他店铺选址也都在国际大都市最繁华的街区，包括洛杉矶的 Westfield Century City 购物中心、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以及东京的 Shibuya Parco 豪华购物中心。

这些店内的单品价格丰俭由人，大部分产品单价都在 100 美元以下，有钥匙扣徽章各种小纪念品，但经常也会有奢侈品合作款，售价很高而且通常会在数小时内卖完。

时尚从业者 Queenie 在一档播客上「空岛」上讲述过购买巴黎圣日耳曼休闲服装的“消费者心理”：「就是我到此一游，我买了一个巴黎纪念品。但我又不是那么不了解巴黎，我有更深的情感链接：那就是我很喜欢这里的球队，所以我买了巴黎圣日耳曼的休闲衣服。」

至此，球衣和球队周边已经超越了它的功能性和原本的球迷身份认同，更像是一种纪念品和商品。

这样的经营策略很成功，PSG 的球衣和其他运动服单品仅线上销售额已超过 4000 万美元。自2020 年在亚洲和北美市场的扩以来，PSG 销售额三年来已经累计增长了 300%。

把球衣裁短，变成可爱的短上衣，再搭配学院派短裙或者短裤……在 Blokecore 风潮最新一站日亚洲，它「去足球化」的程度前所未有。

大众购买球衣的动机更多元，也不一定是出于对球队历史的了解或社群等等。跟文章开头提到的街舞学员类似，原因可能来自韩国偶像团队的带动，或者，纯粹觉得这样这样好看。

从左到右，分别是 BLACKPINK 的 Lisa，Apink 的 Hayoung、(G)I-dle 的 Yuqi 和 Blackpink Jennie

这也给 Blokecore 风潮吸引来了很多女性用户——这是另外一个正在更新的风潮「Blokette Core」，意思是女性版的 Blokecore。

Blokette 风格组成部分和男装相差无几，除了有裙子可选：超大号足球球衣、复古阿迪达斯运动夹克、超迷你裙、牛仔中长裙和宽松运动服。

2022 年底世界杯开始，这个词汇开始走红，在 Tik Tok 上，#blokettecore 的的内容已经获得了1910 万次观看，而这个热潮，随着中性化服装和人们对女性权利的关注，可能还会持续。

目前的“足球球衣：已经脱离了「足球流氓」和「直男风格」亚文化维度，成为一种大众现象。但这不应该让我们忽视趋势的重要性和球衣的作用。

球衣的本身含有的身份认同价值，并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