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明世子——云画里的月光，终究救不回没落的王朝

作者：正二位都承旨

道光十年（公元1830年）五月六日卯时，夜幕笼罩下的景福宫弥漫着一股哀伤。原来，21岁的王世子李旲不幸薨逝，给纯祖夫妇乃至整个国家带去无尽悲伤。孝明世子李旲，被近代朝鲜人称为“贤君”，在韩国史学界享有较高的评价。相比于儿子宪宗的昏庸懦弱，他的离去，带走国民的期盼，更终结了朝鲜王朝中兴的一切可能性。

韩国KBS电视台于2016年8月22日上映的古装电视剧《云画的月光》

根据《纯宗成孝大王实录》记载，孝明世子李旲，于嘉庆十四年（公元1809年）八月九日酉时生于景福宫大造殿，父亲是朝鲜王朝第23代国君、纯祖大王李玜，母亲是永安府院君金祖淳之女、纯元王后金氏，他是王室唯一存活的嫡子。

《纯宗成孝大王实录》

领府事李时秀等曰：“皇天、祖宗，笃佑阴隲，坤殿顺产，元子诞降，实是亿万年无疆之休，八域臣民，蹈舞欢忭，何可以形容仰奏乎？”

自仁祖大王李倧起，朝鲜后世国君仿佛遭受诅咒般，无一不是人丁凋零。不知是基因遗传问题还是环境因素，“独子”成为这段时期朝鲜宫廷的真实写照，储君人选是一个比一个珍贵。

仁祖生6子，孝宗李淏即位后，显宗李棩是孝宗的独子，肃宗李焞亦是显宗李棩的独子。肃宗生5子，活下来2子，即景宗李昀和英祖李昑。景宗无子，英祖生2子，即孝章世子李緈和思悼世子李愃。李緈9岁早夭，李愃被活活饿死，无奈之下的英祖只能立嫡孙李祘为王世孙。到了纯祖这辈，又回归独子身份，成为正祖李祘唯一的儿子。眼见祖辈的境遇，即位的纯祖自然不希望成为独子之父。

纯祖大王、朝鲜王朝第23代国君——李玜（李润健饰）

纯祖李玜的家系谱

毫无疑问，李旲的降生无疑是重磅新闻，而纯祖李玜也为他倾注心血。嘉庆十七年（公元1812年）五月一日，纯祖下令为李旲举行王世子册封涓吉。六月二日，给李旲行定名礼。七月初六，正式册封李旲为王世子，同时向宗主国清朝呈递国书。

《纯宗成孝大王实录》

皇帝敕谕朝鲜国王。览王奏，以伊子年已四岁，请将豫建储位，以慰一国之望，情词恳至。专遣大臣，赉奉诰命，封世子为朝鲜国王世子。

王世子李旲出生后，就表现出过人的天赋。不仅在很短时间内粗通《千字文》，而且对师傅所讲的历朝历代故事十分感兴趣，甚至开始追着侍讲院的官员求教，以至于右议政南公辙惊叹道：“臣猥以宫宾，出入冑筵，伏覩王世子睿质天成，学业日就，令闻远播，此诚宗社亿万年无疆之庆也。”

王世子李旲的茁壮成长，纯祖李玜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嘉庆二十四年（公元1819年）八月十一日，在君臣撮合下，王世子李旲迎娶丰恩府院君赵万永之女为王世子嫔，她就是日后叱咤风云的神贞王后赵氏。

朝鲜王室的喜庆，让朝野上的某些人倍感不爽，他们就是以两班贵族为核心的门阀势力。朝鲜两班，属于朝鲜王朝封建政权的特殊产物，早在太祖李成桂开国定制时就形成了。经过历代发展壮大，两班势力逐渐威胁到中央王权。英祖李昑在位期间，就不得不多方安抚，英祖能够顺利接替兄长景宗的王位，朝野两班的支持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朝鲜两班的朝鲜王朝的时代产物

纯祖李玜即位后，王权日益衰微

正因如此，正祖李祘即位后，为了彻底扼杀“以下犯上”的现象，凭借强硬的政治手腕和壮勇营的军事威慑，给予两班势力沉重打击，权臣洪国荣的倒台便是例子。只是，正祖李祘没想到洪国荣的贪权枉法，意外打开了近代朝鲜“势道政治”的潘多拉魔盒。

纯祖李玜即位后，没能延续父辈遗留的治世之道。相反，过度消耗内帑和解散壮勇营，导致王室丧失制约群臣的强力器具，以贞纯王后金氏为首的僻派党人弹冠相庆，安东金氏为代表的外戚集团开始反噬王权，以至朝夕不保。

权臣当道，架空国君，政局黑暗，让10岁的王世子李旲倍感焦虑。纵览古今往事的他，怎能不清楚汉唐灭亡的教训？再这样放纵下去，祖宗开创的三千里山河迟早会毁于一旦。于是，初涉人世的李旲开始尝试，为日后重振王权创造条件。王世子李旲的“救国”举措，总结起来有2点，一是加深对典章制度的学习，二是暗中寻觅和培养人才。

意气风发的孝明世子李旲（朴宝剑饰）

加深对典章制度的学习。由于李旲对文字有着独特的理解力，截至大婚时，已通读经典，且时常参加经筵，他对王廷政务多有谏言，主张实事求是，以“宽民力”为首要。道光四年（公元1824年）三月十九日，恰逢明思宗朱由检的忌辰，王世子李旲随驾纯祖拜谒皇坛（此坛应为大报坛），期间参与了别科选拔，对儒生李正耆的“民道论”大加赞赏，推荐他为头名。

《纯宗成孝大王实录》

诣皇坛展拜，以毅宗皇帝忌辰旧甲也。王世子随诣行礼，试取参班儒武，制居首李正耆，射居首李载熙等四人，直赴殿试。

暗中寻觅和培养人才。如果说加深对典章制度的学习，是对自身学识的磨砺。那么寻觅人才则是李旲为日后亲政下的一盘暗棋。在朝鲜王朝时代，即便王世子身为国家储君，却无法直接参与政务，更别提插手官吏选拔。毕竟王权是敏感性问题，插手政务会被群臣冠以“急于登位”，还会引起父王的警觉。但是，心思活络的李旲钻了空子，那便是“出巡”，他与名臣朴珪寿的相遇传为佳话。

按照王室惯例，王世子会参与某些国家庆典，有时也会代替国君主持祭祀。出巡，则成为王世子日常活动的常态。道光六年（公元1826年）二月二十三日，纯祖带着家人祭拜健陵和显隆园，这里埋葬着纯祖的祖父李愃和父亲李祘，王世子李旲亦陪同出巡。

微服出巡，成为孝明世子李旲招揽人才的渠道

期间，为彰显王室心系黎民百姓，纯祖下令“设赈”，接济境内穷苦的士庶人。王世子李旲带着东宫属官，往一户民居走去。此时朴珪寿正为生计愁眉苦脸，见一群衣冠华丽者入内，顿时大惊，急忙上前迎接。一番了解后，得知眼前这个男人竟是当朝世子。

《纯宗成孝大王实录》

上，以本府方设赈，而幸行適值是时，命抄出境内士庶人七十以上最穷独者来待。

朴珪寿赶紧行礼，询问世子何意？李旲好言抚慰，闻朴珪寿是名士朴趾源之后，饱腹诗书，借此想让他读书写字，一窥究竟。朴珪寿生于书香门第，“文理透悟，日诵千言”，让李旲惊喜不已，他觉得此人有大才，遂与他结为好友，还帮他争取到赈济名额。朴珪寿感恩涕零，誓言不忘世子之恩，李旲就这样俘获了一位人才的心。这位朴珪寿，日后位极人臣，广结中国人士，官居正一品右议政，纵横朝鲜政坛，可见李旲识人之准确。

随着时间推移，李旲这盘棋愈下愈大，让两班权贵们察觉到危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年轻气盛的王世子，打算把两班势力踢出朝堂。一旦日后即位，两班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所以，以金祖淳为首的安东金氏集团逐渐敌视王世子李旲。

部分朝鲜大臣反对王世子摄政

右议政沈象奎等重臣却欣然支持王世子摄政

道光七年（公元1827年）二月九日，纯祖李玜一如既往在熙政堂坐朝听政。期间，忽然决定下备忘记（朝鲜国君颁布的准教旨），以自己身体疾病为由，让王世子李旲代理政务。消息一出，朝野议论纷纷，都承旨洪起燮率先进谏，认为王世子年纪尚轻，暂不适合参政。随后，左承旨金炳朝、右承旨权敦仁等官员纷纷上疏，认为纯祖缺乏思虑，应该收回成命。

《承政院日记·道光七年》

予自辛未以后，多在静摄之中，虽或粗安有时，常致机务多滞，国人之所虑，既予所自虑也。咸造在廷，爰告大计，王世子听政，一依乙未节目举行。

本以为奏疏会如雪片般飞来，令人意外的是，同副承旨金鏴、领府事金载瓒、判府事韩用龟、右议政沈象奎等一干重臣却无动于衷，相反还举双手赞成王世子听政，甚至拍马屁说道：“臣等但有欢欣蹈舞而已，他无可达之辞矣。”这般骚操作，让纯祖李玜欣喜不已。

但是，王世子李旲却不傻，两班重臣的反应似乎过于冷淡，这帮臭老头明知自己上台会强化王权，还双双表示赞成，他们究竟在谋划着什么？难道是欲擒故纵？谨慎的他立刻向纯祖上疏，坦言“忽承不敢当之命，臣五内震駴、三官失守，诚不知措躬之所也”，自己学识浅薄不适合听政，请求父王收回成名。

李旲的行为，让纯祖李玜很不满，难道老子让你参政是害你吗？当即回绝，并反问对方“尔不思分，而予谁望乎？”坚持命令都承旨洪起燮操办王世子听政事宜。见父王心意已决，李旲只得领旨谢恩。同年二月十八日，王世子李旲头戴翼善冠，身穿衮龙袍，在重熙堂升坐听政，为不久后的早逝埋下伏笔。

正所谓新君上位三把火，李旲听政当天就向承政院下达政令，凡各级官员的奏疏，直接送到御前，不得私自扣留。其次，李旲有感李氏王族权势衰微，决心效仿正祖年间的先例，亲自在宫廷禁军中挑选100名士卒进行训练，定名“挟舆军”，用于增强王室的军事力量。

夕阳下的韩国首尔景福宫

韩国首尔钟路区昌德宫演庆堂内举行“纯祖戊子年进爵礼”复原演出

同年七月十八日，王世子嫔赵氏诞下嫡孙李奐，他就是后来的宪宗大王。消息传来，举国欢庆，纯祖甚是喜悦，随即到仁政殿接受世子及群臣恭贺。九月十日，王世子夫妇为纯祖李玜和纯元王后金氏举行“进爵礼”，王室宗亲、六卿大臣云集慈庆殿，场面异常隆重。

根据实录记载，王世子李旲参与了典礼筹备，还亲自过问宫廷礼乐。通过翻看《朝鲜王朝实录》通篇，纯祖年间的进爵礼，相较历代而言，规模最大、影响力最广。即便是今天的韩国，仍然会在每年的11月，在昌德宫旧址组织“纯祖戊子年进爵礼”的复原演出，成为打卡韩国旅游景点的热门节目。

为何李旲要费尽心思去筹备一场典礼？显然，他试图假借纷繁复杂的宫廷庆典，达到提升王室权威的目标。翌年二月十二日，李旲以“王妃（指纯元王后金氏）春秋满四旬”为由，再次进爵于慈庆殿。望着众人的欢声笑语，李旲仿佛看见了朝鲜中兴的希望。只是，他的生命正随着时间快速流逝。

道光十年（公元1830年）闰四月十一日，王世子李旲召见论对官和刚升任礼曹判书不久的洪起燮，就近期各衙门掌管钱谷的官员贪污腐败，对众臣进行严厉的叱责，声称“若或有违，断不尔贷事”，命令官员三省吾身。谁知，11天后，李旲突然咯血晕倒，整个宫廷乱作一团，让纯祖忧心忡忡。

《纯宗成孝大王实录》

药院请诊于王世子，以睿候有咯血欠安也，进加味六郁汤。

经过内医们的紧张施救，一度昏迷的王世子李旲渐渐恢复意识，病情也趋于稳定。自闰四月二十二日起，直至五月一日，李旲几乎每天都在喝药，但身体依旧毫无起色。深知自己时日无多的他，拖着病体到熙政堂召见了侍诊内医和六卿大臣，希望他们能够继续辅佐纯祖，同时教导好年幼的嫡孙李奐。

五月六日卯时，壮志未酬的王世子李旲在父母和群臣的陪伴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薨逝于昌德宫熙政堂，年仅21岁。无法面对事实的纯祖夫妇悲伤不已，李旲承载着太多的期望，如今却撒手人寰，实在难以接受。泪流满面的纯祖为自己儿子亲笔手书谥号【孝明】，赐庙号【文祜】，墓号【延庆】，葬于京畿道杨州之天藏山，后追尊【绥陵】，一代传奇世子落下帷幕。

位于韩国首尔郊外的朝鲜王陵

王陵前的石像仿佛诉说着当年的王朝盛世

关于孝明世子的离奇死亡，历来众说纷纭，其中【阴谋论】呼声最高，认为安东金氏或者朝野两班为了阻止李旲即位，进而强化王权，决定利用服药契机，买通内医在药汤里下毒，导致李旲毒发身亡。对于此类说法，承旨抱着严谨态度查阅了实录以及附属史料，发现【阴谋论】并非空穴来风。

首先，孝明世子李旲在摄政期间，数次凭借出巡举办别试，收罗了不少人才，其中不乏丰壤赵氏出身的官吏，让安东金氏芒刺在背。其次，李旲患病非一朝一夕，《实录》里最早记载李旲感染皮疹是在道光二年（公元1822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但很快就痊愈，排除了顽疾致死的可能性。而从他咯血晕倒到薨逝，区区不过半月，更别提中间大量服用汤剂，难免让人产生怀疑。

孝明世子李旲的故事，即使在今天的韩国，仍具有较大影响力。2016年8月22日，由金昇允、白尚勋执导，金敏贞、林艺珍编剧，朴宝剑、金裕贞主演的古装爱情剧《云画的月光》登陆韩国KBS电视台，平均收视率最高达到23.3%，位居月火剧收视冠军。这部荣获韩国百想艺术大赏电视部门最佳作品奖提名的韩剧，就是以孝明世子的人生经历作为蓝本，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上网搜来看。

【参考文献】

1.《朝鲜王朝实录·纯宗成孝大王实录》

2.《承政院日记·道光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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