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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故事:猝死的摄影师(短篇侦探故事)

《侦探故事:猝死的摄影师(短篇侦探故事)》内容简介
侦探故事:猝死的摄影师(短篇侦探故事)

刘之华疯了一般地拽着主治医师问:“我哥哥是怎么死的?前天还领他们全家出去涮羊肉,怎么就不行了?”她挥拳跺脚完全没有女孩子的文静。

接到嫂子百天变声变调的电话,说:“你哥吐血正在医院抢救,你快点过来。”刘之华和同事去乡下给一对新婚的青年男女拍化妆婚照,走了两天刚刚回来,看天色已晚。正想着先回影楼还是直接回家,对发生了什么一点儿都不知情。她把相机往同事手里一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急救室。此时,刘之中的心跳已经停止。

哥哥刘之中已撒手人寰……嫂子白惠坐在地上哭的凄惨绝望。刘之华脑袋木木,冷眼见一屋的医生护士都直着眼珠子看嫂子痛哭……心里像有针扎过,莫名地抽了一下。

两年前,刘之中做过一次切除癌细胞手术。多次电疗后,内脏血管什么的都异常脆弱了,不像一般人哪样有韧性。刘之中是失血过多猝死。医生解释。

刘之华不相信。哥哥活得好好的。食欲好,吃什么都香;能睡觉,坐着洗脚便打起了呼噜;精神状态也不错,出去拍照谁都看不出他得过大病。好端端如何就阴阳两隔了?哥哥的死一定是个阴谋。哥哥的死一定和嫂子白惠有关。

白惠嫁给刘之中哪天,刘之华就不喜欢这个嫂子。买几斤白薯也要哥哥帮着拎,出去看亲友要哥哥陪着,竟还有哥哥以外的男人和她来往。那男的来过“一眼万年”影楼几次,头发特别乌黑生硬,有点自来卷,刘之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人造毛”。刘之华看不惯嫂子的矫情,觉得嫂子是嫌弃哥了。

对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白惠凄凄然地说:“全怪那个小偷。是小偷要了之中的命。吐血的那天,之中已经两个晚上没回家,住影楼。和一位客户约好,拍写真集,活儿要得急,之中白天拍外景,晚上剪接编辑。那天早晨起床,去附近的小吃店喝了一杯豆浆,吃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也就二十几分钟的光景,回到影楼门前,一辆蓝色的面包车形迹可疑绝尘而去,他掏出钥匙开门,发现门没锁。进去一看便傻了……多功能摄像机、数码像机、还有为客户保存的光盘……都被洗劫一空,价值数万呢。贼一定没跑远,之中拨腿就追……他上学时是篮球运动员。跑得快。当兵那两年每天跑早操。以为能追过汽车?也不想自己是动过刀子的人,小偷没追到,之中又气又急又累之下吐了血。如果情绪平和,没有意外刺激,他不会突然死亡。”白惠说得泪水涟涟。“那就报案抓贼,把他千刀万剐,别假惺惺。”刘之华手握成拳狠狠地说。因为手指甲太长,拳握得太紧掌心都生疼了,她想:这小偷早不偷晚不偷,那一会儿功夫便偷,而且故意让哥哥发现了背影……说不定就是故意的。

北城公安局座落在旧街的繁华地带,比邻幼儿园和北城宾馆。刘之华有些莫名的心存异样,那感觉就像去拜见一位从未谋过面的大人物,求人家为自己出面,却完全不知对方的秉性、习惯等等,因为心里没底而感觉慌慌……严弥是大人物,刘之华跟着哥哥给他拍过英模照片,真人一般大小摆在街上的灯箱中,不知他记得不?

刘之华六岁那年没有了母亲,父亲脾气不好,嗜酒成酗。比刘之华大十岁的哥哥很疼爱妹妹,惯着她让着她。父亲肝癌去世那年,刘之华还没有高中毕业,是哥哥鼓励她完成的学业。没考上大学,哥哥也不责怪,送她出去学习摄影技术,回来在影楼干。兄妹俩的感情非同一般。刘之华要请严弥出面查哥哥的死因,就是跪下求也得请他答应。她不相信人的生命会那么脆弱,哥哥的死一定是个阴谋。刘之华敲严弥办公室的门。关着,问了隔壁,告知,“心港”旅游公司主任左玲在里面,有会儿功夫了。

那就等。刘之华双手抱胸,咬着下嘴唇等在楼道里。左玲她熟悉,和哥哥嫂子在一所中学上的学,哥哥是学校篮球队的,身材健美,一张脸棱角分明,小的时候牙齿洁白还有一颗虎牙很讨女孩子喜欢。左玲和白惠对哥哥都有那么点意思,九岁时的刘之华喜欢左玲穿白色毛线衣、花格裙,弯嘴小,一笑很美的花季。可哥哥觉得人家家境好,门槛高,不像白惠柔柔弱弱慢声慢气邻家女孩模样。左玲的父亲退休前是北城的宣传部长,在父亲的光芒照耀下,左玲从小就光彩照人。走到那,都有一帮追随者。大学毕业分配在机关工作,嫌单调,自己筹资开起旅游公司,起名“心港”,和省里甚至中央好几个部门的领导挂上业务,拿个他们下发的出国考察学习文件,组织各行业的暴发户们走出国门,引领别人开了眼界,左玲手里有了大把的钱。刘之华很羡慕左玲。叫她玲姐。左玲和白惠一家子都处得不错,“心港”的摄影、照相业务都请“一眼万年”影楼承揽,也算左玲对他们家的照应吧。

刘之中葬礼那天,“心港”还送了硕大的花圈和两千元礼金。那天大大小小的花圈从自家的楼底一直排到小区门外……好多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在为“一眼万年”影楼老板刘之华的猝然离世痛惜。他才三十六岁,正是一个人的黄金年华……心头一阵痛,刘之华眼角便红了,思忖:左玲什么事来公安局?门“吱咛”一响,出来的正是风姿绰约的左玲。

“玲姐?你找严局?”刘之华上前一步问道。

“之华,没想到……这里遇见你。”左玲神情中明显流露出一丝的慌张。她飞快地扬眉一笑,抹去了,冲刘之华说,“你是?”

“我想找找严局,说些事。”

“要我陪你吗?”左玲可能为刚才的失态不好意思,她友好地拍了拍刘之华的肩膀。

“不用了,你那么忙,回头给你电话。”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刘之华不想说出对嫂子的怀疑。况且,万一左玲和嫂子说了,她把自己包裹起来,影响发现真相。

刘之华推门进去时,严弥正背剪着手,望着窗外出神……严弥听到响动回过头来,右边的眉毛竟是短了一截,左右两只眉不一般长显得很是滑稽。“您眉毛怎么了?”刘之华由不得就问出声来。

“昨天一个冒失鬼给我点烟,打火机烧的。”

“是吗?那不把这边也剪得一样齐?”刘之华心里思谋着怎样和严弥说起她的疑惑才不唐突。

“还没顾上剪。你是‘一眼万年’影楼的刘之华对吧?”“我哥哥刘之中上个星期二死在医院,医生说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我怀疑是被人害的。”严弥能够毫不迟疑叫出她的名字,这让刘之华心情激动,而且开门见山是她的风格,

“哦?”严弥示意刘之华坐下来慢慢说。他的神态是鼓励的。当事人一旦开口最好不要打断,让他(她)一口气说完,不然会影响思路。这是严弥的经验之一。

“我怀疑和我嫂子有关,前两年有个男人,我叫他‘人造毛’。常找我嫂子,和她一个单位的。都在饲料公司,‘人造毛’是经理。听人说照顾我嫂子干活还帮她打饭,下雨的时候还开车送我嫂子回家,传得我哥也知道了,我嫂子说是‘人造毛’单方面对她有好感,俩人什么关系也没有,为避嫌,我嫂后来辞职回到影楼工作。

“我嫂子辞职后,‘人造毛’常带人来影楼拍照。还不是为和我嫂子拉呱,您准想不到,竟然找到我让我劝我嫂子回去上班,说那么多年的工龄扔了多可惜。我当时就把他骂出去。”

“什么时候的事?”严弥抖动着左边长,右边短的眉毛问。

“去年,清明节刚过,我记得我和我哥给父母上坟回来,那天风特别大,影楼打电话说有影集急要,我打了个车去,去了影楼,同事说有人在办公室等我。我进去一看是‘人造毛’,要不是我哥拦着,我准找人收拾他了。”刘之华想起这件事来就气。严弥问清楚了男人的姓名、地址、电话,记在一个本子上说:“你肯定那男人对你嫂子是单相思,他们没有过分的关系?”

“应该不会,虽然我看嫂子不顺眼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她每天在影楼帮着招呼客人,开票。回到家洗衣做饭照管淘气的侄儿表现得像个贤妻良母,可‘人造毛’是经理,有钱。除了长个重下巴,转头时脖子转得慢,像个老太太,其它地方长得也能说过去。我看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心,好多有钱人想干什么事不是不择手段吗?”

严弥抿了抿嘴,没有表态。他觉得刘之华看上去大刺刺说话很有主张却思维单纯,还停留在小女孩阶段。

“对了,我差点忘了钥匙的事,几个月前,我哥在‘宜宾’洗桑拿,丢过一串钥匙。是影楼的。只有两把,一把卷闸门上的;一把玻璃钢门。朋友招呼去洗桑拿才关的门,钥匙就装在衣兜里,出来遍寻不见。回去和我们说,我主张换门锁,嫂子说不要声张便是了,即便有人拾到,知道是谁丢的?门锁暂时没换,过了好长日子丢钥匙没惹出什么麻烦来……这件事便淡忘了。我哥临终前说贼是拿钥匙开的门。他去追贼吐血才要了命,您说他不是被谁蓄意害的?”

  “没有证据我什么都不能断定。等查明会给你个交待的。”严弥表情严肃语气认真很能让人信任。

妻子因病去世那年,严弥就说不在刑警大队干了。整天纠缠在案子中,太累太忙。人都成机器了。要不是忙得顾不着家,妻子也不会早早离开他。然而,五年过去,严队变成了严局,严弥办案的激情却愈见高涨……手头没有案子,人也精神不起来。

近两个月报到刑侦科的全是些打架斗殴、欠工程款不还、鞋店的店员趁老板出差不在,把名牌鞋低价卖给外地人不上账……诸如之类一目了然不需要费周折在严弥心里根本就称不上案件。

刘之中的死因案应该不是大问题,调查一下饲料公司那个经理,看他是不是常去“宜宾”洗桑拿,或者在刘之中丢钥匙的那天正好去了,再到交警队查看那天早晨进出各个路口的车辆,特别是蓝色面包车的车主情况,必要的时候和死者的家属百天聊聊,听听她的意见,查查刘之中家的电话记录,还有让技术人员查看“一眼万年”影楼的门锁等等,用常规的排查法应该便能探出实情。况且,人死不能复生,这个案子用不着太紧的时限,严弥打电话找来小杨交待他办。

“没问题,严局,我马上开始查。”小杨跑得气喘吁吁。他的妻子工厂不景气,在旧街上开了个儿童用品专卖店。离公安局不远,小杨没事就在那边关照。

让严弥挠头是左玲报来的“敲诈案”。左玲再三要求保密,左玲说为这事她连续好几个晚上根本就不能入睡。好不容易迷糊过去,又会在恶梦中醒来,胡乱思想得神经都疼……前前后后都有一个星期了,连正常工作都难以维持,脑袋云云雾雾,全是些火药味儿十足不得要领的想法。杀人的念头都有了却不知道对手在哪里?万般无奈之下想到找严弥,不是报案,是私人关系求他。左玲的父亲在北城德高望重,有口皆碑。左玲又特别会来事儿,逢年过节,以“心港”旅游公司的名义大面积的送这样哪样的纪念品。严弥收到过她送的镀金“山水”画台历;还收到过一个棕色的真皮公文包。左玲话说到这份上,严弥不高度重视也不能了。事实上,这种处境换了谁都会急得眼睛充血:一位常在电视、报纸上露面的漂亮女企业家和省里某要人的床上镜头被制成了像片,寄到左玲的办公室,要她在6月5日前准备好五十万元现金。不然,就把它贴到网上……

“如果找不出是谁,我真得去死!严局,你说我还有脸活下去吗?”左玲眉头紧锁痛楚万分的表情犹在。严弥关好门从抽屉里拿出左玲带来的两张照片仔细观察:一张是左玲单个儿的,全脱光了,只剩下淡绿色的胸罩。左玲正对着镜头浅笑,一只指节骨粗壮,肯定是男人的手在帮她解胸罩上的搭扣;另一张男在上,女在下。拍到的只是男人的侧面,半个头出了镜头外边。单凭照片只能看出是个身材不错的男人,根本认不出是谁的面目。可左玲就不同了。她的脸正好是偏向镜头一方的,所以,两张照片都清晰的拍出她匀称的肩接骨、高耸的乳房、柔美的腰肢、丰盈的臀部、半闭着双眼睫毛长长鼻梁挺括唇线分明的面部表情,甚至于一缕从淡绿色发带中跑出来的乱发都纤毫毕现……见过左玲的人只要看一眼照片就能认出是她。这也是左玲要求保密的原因。她原本不想说出照片上的男人是谁。

“那不行。说不定就是他要挟你,或者他支使的别人。”严弥破案无数,阅人无数,那种知情人害了知情人的事见得多了。

“不可能,我的‘心港’旅游多半靠了他的帮助才有今天。他善于谋划,点子多,脑袋好使,讲义气。他就是省政府的王某某。我大学时的马列文论辅导老师,我们很谈得来。以前没有紧密的关系。您知道因为我前夫那档子事,那段时间我心灰意懒伤心透了,觉得生活也就过一天算一天了。我们见面不多,有数的,每次总是谨小慎微。生怕有一点闪失影响他的前途。最近一次见面也过去三个月了,是在我妹妹家。妹妹去看在外地工作的妹夫。外甥上寄读中学,周末才回家。那天是星期一。”

左玲很不情愿很无奈才透露了实情:“这件事,我没有和他说。电话里试探过,多想是他在‘恶作剧’,和我开了个玩笑,可他哪里没有任何异样,被敲诈的只有我一人。”

薄薄两张照片带着左玲的声誉、信任、以后的人生沉甸甸地压在了严弥的心头……从左玲那里他知道,照片是分两次,相隔一个星期寄给她的。信封是那种随便一个邮局都能买到的普通品种,封皮和内容上的字都是激光机打印的,案犯先寄了俩人亲密的。这也从另外的角度说明了和王某某没关系,像左玲那么美丽聪明能干的女子竟然麻烦不断?这上天也太不公了,她前夫的丑闻,不仅严弥知道,北城几乎家喻户晓。美艳的左玲不知怎么找了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惯会甜言密语和人套近乎。左玲开了“心港”后工作忙,新婚还不到一年他就在外面找女孩子。有次在歌厅的包厢和一位四川小姐干那种男女勾当,被公安局扫黄的抓了个正着,左玲当即和他协议离婚。

一个单身女子有个把情人算什么大不了的。一定要为左玲讨回这个公道。直觉中,左玲还有什么未尽之言,好多细节都是严弥挤牙膏似的问出来的,不像一般受害人有用没用絮叨半天。最后左玲又是被一个电话催走的……天色已经黑下来,严弥拉开灯,叫了份外卖。平素吃的炸酱面,独生女儿北京学习去了,家里没有要他牵挂的,他泡好一杯浓茶,是上等的“黄芽”,左玲刚才带来的。左玲“敲诈案”有无数疑点……严弥准备吃饱喝足,静下心来好好理理乱麻一团的思绪……

白惠来找左玲是动了心思的。丈夫的妹妹刘之华让她有些闹心,想请左玲劝劝,兄妹俩感情深,作为嫂子能体会,可人都不在了,还折腾个啥?白惠说服不了刘之华,想来想去,刘之华一向崇拜左玲,自己和左玲又是同学不怕她见笑。

“心港”旅游公司在一幢综合办公楼的八层,白惠乘电梯上了楼,往右拐第三间就是主任左玲办公室,门大开,屋里三四个人正和左玲商定在北城宾馆策划会议。“白惠,快进来,我还说要去看你,这几天破事忙的。”左玲的职业养成了她耳听四面眼观八方的习惯,她扬起手来招呼在门口探头的白惠。接着对手下人说,“你们去那边办公室再议议,老同学来了。”

“我没什么要紧事,你先忙。”白惠有些难为情,见左玲这么忙还为点家务事来烦她。

左玲看着她失神而无助的样子,关切地问:“有事吧?”

“想让你劝劝小华撤诉,她听你的,你也知道,我嫁给刘之中时,她才十六岁,我给她洗衣服,买鞋袜什么都管她,待她像亲妹妹。可她看我像后妈进了门,抢去了她哥似的,处处和我别扭,她哥给我买条围巾,也得给她买顶帽子,去哪里玩都得带着她,直到生了威威,关系才缓和了……小华其实是个没心眼儿的女孩,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除了她哥,她最亲威威,挣了几个钱今天电动车明天游戏带乱花。唉,这不刘之中不在了,什么都得我操心。”白惠语带哽咽……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之中明明有病根在身,又气又急之下命归黄泉,非要怀疑有另外的死因,那横眉冷眼的样子,倒像是我和贼串通了害她哥,真让人寒心。报了案,公安局要解剖尸体,你说传出去不怕人笑话?”看左玲用手指头不停地揉着太阳穴,白惠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这几天忙,没睡好,之华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会和她说的,你别操心了。”左玲听明由情,满口应了。一片安定加成两片,还是睡不好。裸体照片让她的生活没有了章法,这可能就是报应,左玲控制着不让自己失态,她看着白惠柔媚的笑意里迅速增多的皱纹安慰道:“没成家的黄毛丫头哪知道分寸,和一个男人爱过,又和他生了孩子,就算恨死他也不会害死他!之华不明白这种情感才会怀疑你,你别放在心上。小偷抓到了吗?有没有什么线索?”

“刚花三万元买的相机,小偷肯定是冲着它去的,人家精心谋划好了还能让你抓住?现在这社会杀人抢窃的都有,公安局会把这种小案子当回事?要不我怎么让之华撤诉呢,白花钱。”

“说的也是,时间过去就什么都过去了。人各有命,你还有个宝贝儿子,总比我强。”左玲低头弹了弹落在鸽灰色套装上的一只线毛,弹不掉又从鸽灰色的手包里找出小剪刀剪了。左玲穿什么样式的衣服都好看,习惯的缘故,她总是把手包、鞋配成同色系的。上学时候就那样,白惠早就注意到了,有多少男生用惊叹的目光偷偷打量着左玲。可她却找了那么个不成器的丈夫。白惠叹出一口气,由衷地赞赏说:“你有你的好,你那么优秀,一般女的谁能比?男的也不如。我知道我命苦,也就是咱们同学才敢乱说,换了别人不知怎么想我。”

“管别人怎样?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影楼要你操心,你儿子也要你操心,你可不能垮下来,之华也是因为失去她哥太痛苦了才不能理智地思想,过段时间就没事了,‘心港’近期组织一批去俄罗斯艺术交流十日游的,绘画、写作、摄影各类人才都有,分三拨走,每拨需要两个带队的,我让之华带队,不用出一分钱,顺便去散散心。”

“之华肯定愿意去,她最喜欢的事就是旅游,附近的山水,她都骑自行车跑遍了。”白惠心里说算是找对了人。如果作为嫂子她自己和之华说,之华逆反心理上来,无论如何不会听的。

“我这就给她打电话。”左玲看起来比白惠更上心,说着话拨通了刘之华的手机:“之华吗?下班过我公司来,有事要你帮助。”

“别提我找过你。”白惠双手插进空荡荡的衣兜,又伸出来托在膝上,衣袖肥显得一双手更瘦骨嶙嶙。

“当我是傻瓜呀,早点回家给你儿子做饭,我和之华去外面吃。”左玲撑出一脸笑意盈盈站起来,送白惠离去,从楼道两旁的整容镜子中看她瘦弱的背影突然被电梯吞没了……左玲想:现在很少有这么消瘦的女人了,男人更喜欢丰满点的,等过了那一劫,要好好帮她。严弥能找到案犯吗?对这点左玲深信不疑。记事以来从来没有听过他有解不开的谜团,破不了的案。案件都是人为的,而左玲没有见过比严弥更精明、更坚韧、更令人信服的警察。

今年开春,饲料公司把总部设到了乡下,听说又建了个生产车间,规模扩大了,乡下的地皮便宜。原先的公司只留下两间办公室,负责营销。小杨去乡下厂里看过,也见到“人造毛”了,他头发浓黑、肤色也黑,长了双层下巴看上去皮实、厚道,他的公司经营有序,娶了个胖乎乎头发稀疏的乡下姑娘做老婆,怀孕三个月了。听厂里的工人说,两口子不吵不闹过得很和睦。因为在试产阶段,请了外地的工程师每天陪着,“人造毛”去了乡下几个月就没回过城里,不可能生出害刘之中的心。技术人员查看了“一眼万年”影楼的门锁,出事那天,影楼一位很机灵的小伙计就换了锁,换下来的锁他留着。从痕迹上看,更可能是用钥匙的代用物打开的。如果存了“贼”心,那就更不在话下。影楼被偷和刘之中在“宜宾”丢钥匙事件没直接关联。小杨已经去过交警队,查出那天出入北城各个路口的蓝色面包车有八十辆之多,经排查有三辆车可能作案,一辆晚上停在车主的院子里被盗,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一辆是刘之中去世的次日卖到河南了;另一辆就在那天中午,三零九国道上一段弯多路徒的坡上出了车祸……对这三辆车正在追根究底细查中。死者的妻子不同意开棺验尸,死者生前是不是服了什么对病情有害的药物,暂时无从查起,要等他们家统一了意见再说。

总之,从小杨汇集起来的情况看,对刘之中死因的调查进行得很顺利。然而,左玲“敲诈案”却几乎没有多少进展。反复研究那两张照片:只有床的局部镜头,看不出场景。按照左玲的说法。她和王某某最近一次约见是三个月前在她的妹妹家,绝对不可能被摄像。那么更早的那次是一年前,在王某某开会的宾馆。严弥已经去过了,那里的楼道房间都没有探头。那就是蓄意安排了?既然用于“敲诈”,王某某不更有利用价值?为什么不把他摄得清晰点?哪样不更有威慑力?严弥在电视里看到了王某某端坐主席台的镜头,以前见过他的面孔的,没对上号。这回严弥特别留意了:王某某坐在会议席上,比左右两边的人都高出一截。面孔端正,额头饱满,眉毛浓黑,嘴唇稍厚。大约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年龄。感观印象不错。把他摄了像,和左玲放在一起,是难得的“郎才女貌”。可以成为经典影片中的经典镜头。就算案犯慌张之下没有条件,可为什么一年前拍了照现在才寄来?邪念启动欲望膨胀,案犯一般会追求加速运作早点取得恶果,这是严弥的经验之二。莫非不是第一手资料?莫非是假的?

莫不是这两张照片是通过电脑做出来的?念头一闪如电,雪亮了严弥连日来阴霾密布的脑海。

“谁给你拍过那种照片?”约左玲到办公室,严弥示意她关好门坐下来,边整理手头的文件边突然开口,他知道,以左玲的聪明一定明白他问的是:拍过裸体照吗?那种姿势的?因为就算是电脑制作也要有基本的素材。当然移花接木,把A的脑袋安装到B身上的情况也有。可左玲交来的那两张照片绝对不是。她不会连自己的身子都认不得。

“这重要吗?”左玲的脸“唰”地烧到了耳根,连脖颈都红了。她低头用右手捏着左手的指关节,不敢瞧严弥那双锐利的像匕首一样的眼睛。“重要,决定破案的范围和性质。”

左玲好一阵她才抬起头来小声说:“是刘之中。那段时间,我刚离了婚,心情郁闷,星期天去影楼找他妻子白惠。我们是同学加朋友。白惠回了娘家,刘之中便和我聊,还给我拍各种姿态的照片,他说我笑的时候很美,比得上任何电影明星。您知道,女人天生喜欢拍照,也喜欢听那类不肉麻的恭维话,事实上,上学时刘之中是比我们高两届的同学,他是篮球队的,还是三好学生,数学学得好,参加各种竞赛常常得奖。那时候,我对他印象就好。他当兵回来后和白惠组成了家。我还暗暗妒忌过。”左玲的嗓子有点痒,发出的声音有些干。严弥用一次性水杯递了一杯白水给她。左玲喝了两口水继续说:“我知道白惠比我温柔,比我更愿意依赖男人,有的男人就喜欢藤缠树。那天晚上,我们聊到很晚了,他让服务员买了小菜和红酒,放下卷闸帘,可能是心情的关系,我喝了不少,晕头转向地,去卫生间找不着北还要他扶着,我们说了很多平时说不出口的话……他过来剥我衣服。我搂紧了他的腰……就在一起了。一定是有鬼附体,也不想想以后怎么面对白惠,他发疯发狂的搂着我的身子像孩子那样‘呜呜’地哭……说再也没比我更好看的,就像艺术品,他要给我做个特别的写真集。”

“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我国庆节离的婚,那是过了国庆没几天。那时他还没被查出得了癌,人壮得如一头牛。我记得他穿一件洋红色的圆领T恤,土灰裤子,很养眼的,刘之中是那类年龄越大越有气度的男人。”

“他给你做写真集了?”严弥燃了支烟,缓缓地吸,淡得几乎不见的烟雾弥漫开来,空气中有了别样的味道。

左玲极轻微地吸了吸鼻子,神情自然了些:“没有,当时只是拍了片子,后来,他得病做手术,我公司的业务一天比一天忙,脚不着地……好像我们全忘了这回事。”

“那以后……你们?”

“再没有单独呆过,酒醒了,我便后悔了,他是个好男人,可毕竟是白惠的丈夫,再和他有瓜葛,那我就猪狗不如了。可能他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再见了面我们就像没有过那种事,就当是做过的梦,醒了,一切不复存在。”

“收到照片,你没想和他有关吗?是不是他伪造的?”

“想过,我给他打了电话,他完全不知情的口气。”左玲一手托腰,头稍稍歪着,眼盯地面,像诉说与己无关的事,“我问他那次拍的片子,他说记得塞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一时找不着了,等影楼盘点好好找找。”

“你们俩人有过什么过节吗?”

“从来没有。因为白惠的关系,我们一直处得不错。不可能是他,那张双人照是在他死后收到的。而且,我细细回忆过,他给我拍照时我戴的是黑色胸罩,而那张照片您也见了,胸罩是绿色的。”

“在你妹妹家,戴的是绿色?”半截烟灰掉到裤子上,严弥伸出手指弹了弹。

“应该是,我最喜欢绿,内衣内裤全是深深浅浅不同的绿。”

“唔,这样。”没到半个月严弥剪过的眉毛又长得寸把长了,他抖动着长长的眉毛又问:“片子你看过吗?”

左玲摇头。

“那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她家有电脑吗?上网吗?你外甥呢?在哪个学校上学?”严弥熄了烟头。连续问了好多让左玲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左玲相信妹妹家和这件事完全无关,所以竭尽所能答了严弥的问话。严弥最后说:“应该很快就有结论的,你放心,今天就到这里,有什么再打电话联系。”他站起来把放在桌上的一个旧款“三星”手机装兜里,说要出去。

“我真的可以安心了?这件事快让我成神经质了。独自呆着,听到一点响动就紧张。晚上看电视常被不知什么镜头吓着了,就想流泪,还想痛快地哭,还想去杀了谁。”左玲稍微活动了一下因为紧张而麻木的肢体。和严弥这么倾诉了一番,让她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

一大早,严弥上网查看各网站消息。门响,进来了小杨,晃了晃手头的文件夹说:“三辆车的情况都查清楚了,小偷用的是出了车祸的那辆面包车,抓了,三十岁,看着人很老实,审讯,认了,车是他本人的,原先在皮毛厂当工人,挣不了几个钱,八千元买了辆二手车,开起出租,车用了三年,送人都不要了,有两外地民工模样的一下给了他两万元,条件是协助把‘一眼万年’影楼的器材拉到某地,然后把车开下悬崖……”

电话响,严弥拿起话筒,那边传来冒冒失失的女声:“严局,你好,我是刘之华,我哥刘之中的案子撤了吧,先前费用我嫂子会交过去,我现在跟一个艺术团去俄罗斯,‘心港’组织的,先去北京,正要上车。”

“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怪我想的不周到,人都没了,折腾半天谁都不会高兴,回来去拜望您,挂了。”刘之华的尾音落在人声吵杂中……左玲那晚领她去了最爱吃的烧烤店,她正使着劲儿,不同意。直到左玲说:“我敢肯定这事和你嫂子无关。我们一起长大,你哥你嫂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你这样做,你哥地下有知肯定不高兴,会怪你。”这最后一句话刘之华听进去了。听得落了泪,哥抬起手掌帮她擦泪,余温犹在……离世的时候叮嘱要听嫂子的话。哥尸骨未寒她不能违背他的遗愿,只得撤了。

摄影师的案子撤了。屏幕上出现了“可以关机”的指令,严弥关了电脑,抓起一支铅笔轻轻叩击桌面。

“为什么?我还觉得这不是一般的盗窃案,正愁泥牛入海……去哪找那俩外地民工呢?”小杨把文件夹搁在沙发扶手上,并没有解脱的快感。和严弥办案多年,他习惯了凡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认真。

“当事人都说了要撤诉,先搁搁吧,你去查昨天报的那个‘侵权案’,你不是有套四个兜的水手服和一付时髦的风镜,借我使使。现在就去拿,我要去趟省城。”严弥和小杨的身材差不多,都属于高挑一类。小杨不如严弥骨骼结实,肌肉比严弥多点。他不知道严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深问,真相大白他自会说的。

省城某私立中学,严弥着浅棕色便装,他找到初三(2)班的班主任,班主任带了四五个穿统一的蓝白相间的校服,高矮胖瘦各异的男孩进了办公室。给他们介绍说:“这是网络资深专家,专门设计计算机游戏的。同学们平时上网有什么收获、感受、想法都和专家说说。”

“电脑在我妈卧室,她限制我上网时间,每周最多两小时,她去外地看爸爸,我肯定玩通宵,有回忘了关机,电脑开了三天,我妈发现了一气之下摘了宽带,现在查资料也只能去网吧。”童音里透着委屈的正是严弥要找的男孩。

“和网友联系不方便了吧?有没有那种特好,就是无话不谈的?”严弥一只手托着那个胖胖的男生,饶有兴趣地问。

“有个网名‘红炮’的,什么时间都在网上,以前我们聊得最多。他说他是奶奶捡的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山河市的,比我大五岁,还说要认我做弟弟,现在上网找不到他了。”

严弥悄悄按下了手机的重拨键……一会儿,有电话找他,说车在校门外等着。接下来的时间,他去了左玲的妹妹家,看了电脑的摆放位置。左玲的妹妹很热情,长相比左玲差远了,个矮还是罗圈腿。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真不敢相信她们是一母同生的。严弥谢绝了她要留自己吃晚饭的好意,雷厉风行找到一个对计算机很有研究的同行朋友,分析了左玲外甥的网友们,那个网名“红炮”的换成了“黄衣骑士”。

这天是刘之中的百天祭日。“死因案”和“敲诈案”是同一天报的,恰好也能在同一天了结。有点意思。如果不是“死因案”撤诉了,“敲诈案”是左玲托他私人办的,两起案件传出去,恐怕要轰动全城了。严弥胡乱思想着去了北城唯一的公墓,把摩托车寄放在离墓地不远的一个卖冥钱冥纸的小店铺里。徒步到达目的地,找到了刘之中的牌位,观察好地形,严弥在几米远的一颗枝叶茂盛的柏树底下铺张报纸坐下来。边掏出手机打“炸雷”游戏,边观察动静。

挂在树梢上的太阳不知不觉落山了,晚霞映红了半边的天空……他期待的那个人影还没出现。莫非有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严弥赌的可是一个人的良心。他不免有些焦虑,不顾墓地不让吸烟的禁令,背过身燃了支烟……才一转头,路口突地出现了个黑衣、黑裙的身影……严弥深吸了一口烟,灭了。搓了搓手,站起身来……

女人把一束白与黄相间的菊花放在地上,冲刘之中的灵位深深鞠了个躬,静默了一会儿,从包里掏出什么东西,看了看,打燃了火机要烧……

“别,留着做个纪念也好,他的死,因你而起。但你却没有害他的心,在天有灵,他会原谅你的。”

“严局?”女人叫着跳了起来,神情惶恐。

“我算准了你会来的,收到第一张敲诈照片的时候,你首先怀疑刘之中,问他要片子,他说找不见,你疑惑更深,悉心安排了‘贼’去偷。没想到,刘之中因此病发断命。他去世后,你又收到第二张照片,知道另有人作怪,加上从‘一眼万年’影楼中找到了这个东西,证实了刘之中不是说假话,你内疚、自责,对白惠好关心他们的儿子,你怕事情败露后,无颜面对众多的人,竭力劝刘之华撤诉,安排她去旅游。”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的,光盘在刘之中手里,我不放心,男人和女人想法不一样,如果不是那晚喝多了酒,我不会同意拍那种照片,它就像一颗‘炸弹’,留在身边迟早会出事。”左玲努力保持从容镇定,可难以做到,她不敢看严弥的眼,目光游离在别处,接过严弥还回来的光盘,毁坏,烧成一团漆黑:“这样好,他的作品随他去吧。”尔后,又问,“那敲诈的照片出自谁手?”

“你和王某那次在你妹妹家,百叶窗帘拉得密密,白天就像夜,再说你们心急,没有发现你外甥忘了关电脑探头……山河市郊区,正好有一个小青年在网上,他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找了几个临时工都没干长,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和他,想做买卖又没本钱,每星期买彩票没有一次中大奖,他整天在网上挂着,想一些投机钻营的招数,你和王某某的床上镜头,让他无意间看到有意录了下来,开始是为着好玩,欣赏你的美体,偶尔从网上查到你经营‘心港’,得知你们公司业务多,效益好,他就动了歪心眼儿,想敲你一笔。”严弥原是站着说这些话的,可他实在太累了,盘腿坐到了地上,接着说,“那小孩我见到了,他原先的网名是‘红炮’,和你外甥是铁杆网友,录了你的像后,网名改成了‘黄衣骑士’,得知我为‘敲诈’的事找到他,吓得腿直抖,牙齿也抖,哭丧着脸求我,‘大叔,不行您就杀了我,可千万千万别告诉我奶奶,她会死。’那两张照片的原始资料,小孩当着我的面全部删除了,清空了垃圾箱,顺便清洁了他的脑袋,这是他的地址、姓名、电话,送不送他进局子你看着办。”

严弥抬眼望了望天,在几颗稀薄的星星映衬下,天边,一轮弯弯的月牙儿格外姣洁……明天会是个好日子。

左玲从严弥手中接过一张寸把宽的白纸条,心绪茫然地看了看……她是多么聪明的女子,回过神来,明白了严弥的慈悲心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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